映之光影，畫之浪客

日本的戰國、幕末時代的背景一直是日本影視作品的設定心頭好。二次元里也不在話下，俯拾皆是。動漫作品改編影視之熱到現在依然是有增無減。是否可以把一大堆動漫作品比成一套俄羅斯轉盤，輪來輪去，無數二次元「閨中待嫁（改）」的作品名號一倏一閃，「三次元改編的黑珠子」會停在哪裡呢？現在就停在了《浪客劍心》那一格內。

時代動作劇是商業電影常規類型之一，很對一些主流觀眾的胃口，把幕末和明治年間的浪客故事投餵給主流的觀眾。又同時是動漫的原作，觸動了二次元愛好者們的神經——又來了！毀童年，壞幻想，三次元「目害」系列要把《浪客劍心》給拉下馬來了！

先是演員的陣容名單出現，再到定妝照，接著電影片花預告放出，已成定局。

體現主流胃口的票房要證明三次元的可能，二次元的神經要經過親眼觀摩的檢驗，讓其不那麼繃緊揪斷。2011年的8月投入拍攝，一年後的8月，片長134分鐘的《浪客劍心》真人版電影正式上映。半年後，製成藍光和DVD產品，打開播放器，動一下PLAY的按鈕，在這個《浪客劍心》真人的畫面浮現之前……憶起當年《浪客劍心》的二十幾卷漫畫，還有狠虐了無數粉絲的兩部OVA《追憶篇》和《星霜篇》。

二次元的聲色光影不斷地在記憶里聚攏成一團閃輝，又散開成片片影屑，縱橫交錯，本來只是線條的組合產物，此時要擺脫空間的束縛，運用電影的方式，使出電影的力量，將《浪客劍心》打磨成另一個形態而有血有肉的故事。

刀光劍影之間，江湖恩怨情仇，畫面不斷地推進交替，看到我們的緋村劍心騰空躍起，好比中國武俠劇常見的動作戲天外飛仙之感，從上而下，揮舞逆刃刀，把敵人給一舉劈飛……才發現這部電影其實改得比想像中的好。未看片之前的想像是結合了太多的動漫改編片子「天打雷劈」的體會經驗，還好「先入為主」並未完全捆綁觀看感受，很快掙脫了。這部《浪客劍心》二次元打破看不見的厚壁，融入了三次元——可以一句話評價它為：難得用心又成功的真人化改編。

這部真人改編影片成功之處主要有兩大因素。

一個是沒有拍成COSPLAY片。減少或者剔除二次元的表現方式，能夠對應電影的恰當處理為上，是以枉尺直尋。演員對角色的把握完全撇開動漫的模樣，什麼角色就是什麼角色。表演電影是要演出角色，把一個人物的形與神給塑造出來，而不是充當二次元角色的皮囊。如果為了迎合形之2D線條的設計，過份追求角色對於動漫外現樣態的還原，是非常做作且拙劣，活生生的人整得像個COSPLAY紙片人會有「雷」產生一點兒不奇怪了。

第二個因素是殺陣動作戲設計的成功。當時改編成電影的幾個宣傳標語是「生死由劍」、「與劍同行」，寥寥數語就足以概括是時代動作劇電影的定位，而且主人公緋村劍心是明治流浪劍客的身份。觀眾藉由畫面傳遞出來的幕末到明治時代背景，要看那個背景之下精彩紛呈的武打戲。捫心而論，影片裡把漫畫設定的飛天御劍流招式給很好地展現了出來，劍心的高速移動和凌厲出招都讓觀眾眼花繚亂。除了主打的劍心，其他各懷絕技的角色動作戲也頗具存在感。作為一部武打劇，觀看下來，目測戰鬥占影片約三分之二。說實在的，殺陣做好了就使全片成功了百分之七十以上，甚至還有好幾個鏡頭表現得很有香港武俠電影的范兒。看到片尾的演職人員名單，原來《浪客劍心》製作組還是請了正統的動作指導，此片動作指導是谷垣健治。現在，谷垣主要是活躍於香港電影界，經常跟甄子丹、成龍在現場合作，同時也擔任過電子遊戲《真•三國無雙》和《戰國無雙》的動作指導。谷垣還是「香港動作特技演員公會」中唯一的日本人。

影片把漫畫原作劃分為東京篇的前幾卷調整了一下順序，並且整合改編過來。如果只是照搬漫畫，以前的動畫版就已經做過了，所以說本作再走老路的話，那還要出這部電影版幹什嗎？所以說，要有新的詮釋，新的表現，這才是《浪客劍心》改編成真人版電影的意義。

開場是東京篇時間線上的十年前「鳥羽伏見之戰」，支持明治天皇的新政府軍和支持德川將軍的舊幕府軍在山林之中交鋒死戰。雪花飄零，硝煙滾滾，血光四濺，鏡頭掃過，本來比其他人晚些登場的齋藤一，他身著新撰組極具標誌性的淺蔥色羽織，嘴裡叨著一根煙，滿身泥濘和血跡，步履蹣跚在戰場眾中過，砍殺了一個接一個敵人，也不斷地有戰友在他眼前死去。

蕭殺山林，突閃寒光，劍刃掠過之處，無一不激起如急雨的鮮血——劊子手緋村拔刀齋現身在齋藤一的面前，亦是齋藤一記憶中最強的劊子手。幕末時代隨著錦旗舉起，轟然倒塌，明治時代即將掀幕。緋村拔刀齋放下手裡流著鮮血的刀，緩緩吐出聲息：「新時代到來了嗎……」齋藤一持劍，指向拔刀齋說：「仗劍生，為劍死，是我們唯一的道路。」拔刀齋聽畢，無言地將他手裡沾滿血的利刀狠狠地插在地上，轉身離去，刀上流淌的血還映著他落魄的殘影。此刻，本片的關鍵人物——幕府劊子手鵜堂刃衛，苟延殘喘，從屍山爬出，他那雙如同戰場菸灰化成的眼瞳圓瞪，抓住了維新劊子手拔刀齋留下的那把刀……

一晃十年，十字刀疤依舊清晰地刻在流浪劍士的臉頰上，當年那個劊子手拔刀齋，已是浪客緋村劍心，立下了「不殺之誓」。逆刃刀，不再飲血如狂，浪跡天涯還在尋找心中的答案，放逐江湖執著於無人知曉得贖罪。

陸軍長官山縣有朋激昂的聲音表白明治新時代的意氣風發。同時，滿是各地古玩珍寶的豪宅內，煙霧繚繞浮現了那張殘暴貪婪的面孔——武田觀柳。香川照之一向是其貌不揚但演技槓槓的演員，扮演武田觀柳拿腔做調，猛抽菸鬥，把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惡人形象表演得活靈活現。

蒼井優的高荷惠一進門，和漫畫一模一樣的龍膽色外套打扮。卻還有一絲絲疑惑的視線去審視螢幕上的她。蒼井優是文藝片的常客，落落一身素淡清雅的氣質，小清新是蒼井優身為演員特有的深刻烙印，此時顯得難以抹去，還沒有散發漫畫裡的高荷惠那種成熟妖艷又被神谷薰和相樂左之助他們稱作「狐狸精」的味道。高荷惠眼睜睜看著一起來的醫生一行人被殺光，驚恐地流下了淚水。她本是為了尋找家人來到東京，先當一名醫生的助手，未料進了武田的狼窩，從此被監禁起來，為武田製造鴉片。

劍心漫步節日氣氛洋溢的東京街道，演員佐藤健才露出了清爽的笑容，一雙細長的眼睛閃爍笑意，讓人看到了劍心溫和可愛的一面。東京各處假冒劊子手拔刀齋殺人事件頻發。齋藤一已經化名藤田五郎進入警視廳當警官的同時又是政府密探，漫畫裡他要在東京篇後期才登場。現在的齋藤一已經兼併了假冒拔刀齋殺人事件的搜查警官戲份，由他來追查假冒拔刀齋。這昔日的壬生狼已經從幕末活了下來，他是藤田五郎的時候，平時韜光養晦，瞇著一雙眼睛扮演他的警官小人物，行事冷靜，喜怒不形於色。江口洋介從頭到尾眉頭深鎖，神情嚴肅，用他的方式來塑造齋藤一的孤傲清高，就是在一些時候下稍微偏差，讓齋藤一的情緒稍微外露了些，磨掉了一點城府極深的特質。

齋藤一視劍心是多年的宿敵，他是前新撰組三番隊組長，身為「壬生狼」經歷過無數次殘酷戰鬥，翻越過無數如山困難。歲月流逝，齋藤一的身份改變了，從事的行當也改變了，不變的是貫徹「惡•即•斬」理念始終如一。齋藤一和劍心交手之間，用力把劍心的逆刃刀架在其肩上，血和雨水浸透了劍心的衣服……警局院子的角力，透露齋藤一跟劍心的矛盾是他無法理解記憶中的最強劊子手拋卻了原先的生存方式，思考方式也不像過去如鬼神般殘酷無情的劊子手那樣不停地殺人。

劍心懷著悲哀的過去，他立下的「不殺之誓」，齋藤一斥之「偽善」，說劍心不過是個半吊子的浪人，就是「惡」而已，那麼，惡即斬之。「壬生狼」齋藤一要站在自身的立場去看待過去和現在——立場迥異的「劊子手拔刀齋」和摒棄過往的「浪客緋村劍心」。齋藤一和劍心的關係，在於「壬生狼」的想法中「劊子手和浪客是同一人」，解決糾結的關係這一個過程是前期的不共戴天到後來的吳越同舟。

「劊子手拔刀齋！」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是緋村劍心和神谷薰命中注定的邂逅。漫畫有漫畫的邂逅，電影也有電影的另外一種邂逅，但同樣都是屬於浪客劍心和劍道少女薰的浪漫傳奇開端。

武井咲很年輕，正值青春最濃烈的時候，切合一樣是少女的神谷薰。演員武井咲本人是在演藝事業的上升期，眼神總帶有一種堅定又明亮的氣勢，不知不覺也反映到她去演繹的現在每一個角色，顯得給人印象最深刻的是她的目光如炬。神谷薰這樣的角色，像是給劍心周圍的世界捲起與眾不同的熱烈明朗之風，吹入了背負沉重罪孽、慣於流浪生活的內心裡。然而，武井咲也是把小薰的爽朗依照她也一樣是少女的年紀，演都不用演，透過她的明眸皓齒，就這樣給輕輕鬆鬆地展現出來了。跟徒弟明神彌彥鬧騰歡樂的互動，雨中持傘到警局大門接劍心，對高荷惠的成熟羨慕嫉妒恨……由內及外難以遏制的青春薰風不僅吹拂稀釋了劍心渾身風裡來雪裡去的冰冷，也用單純的少女形象深深地影響了觀眾。

但，戲份的壓縮以及改動，並沒有很好地刻畫出神谷薰身為道場代理師傅的一面。薰的武功其實是很高強，她年紀輕輕能獨當一派，還能和其他流派對立競爭，竹刀劍術堪稱一流，只是跟劍心這樣的飛天御劍流高手一比就顯得相形見絀了。武井咲在電影裡是被佐藤健用少林拳法、地板舞、器械體操的經驗演大段打戲給完全地壓了下去，縮手縮腳的表現得像是根本不會武功的一般女子。鵜堂刃衛的第一次襲擊、比留間兄弟幫派的踢館、再到被鵜堂刃衛綁架都是那麼軟弱無力，可見薰這位神谷活心流道場代理師傅已經被弱化了。於是，搞得武井咲在全片裡除了少女的一面，另外好像就只有一個作用——瞪人。

東京篇年方十九的相樂左之助改變了登場的方式，背後的「惡」字是屬於這位打手的一字哲學。劍心因為違反明治時代的法律廢刀令被投獄，那座監獄裡就見到了青木崇高扮演的相樂左之助。青木崇高現年32歲，比原設定的19歲左之助大了近一倍，身材魁梧高大，但顯得有點發福——不過說好不要拘泥於二次元。看到左之助出拳如風，氣壯如虎，大力揮起斬馬刀，和劍心在河岸、橋上的翻飛相鬥盡顯「斬左」風采就知道青木的左之助已經演得穩妥了，不枉動作指導谷垣曾經對青木的特訓，還借給他看甄子丹主演的《導火線》DVD。

武田觀柳視高荷惠為會下金蛋的母雞，為了擺脫觀柳的陷阱，高荷惠冒著大雨瓢盆急匆匆地逃亡，遇上了明神彌彥。片子的中間部份基本可以算是著眼惠和劍心的兩條線相匯合。隨著高荷惠入住神谷道場，本片滴水不漏把追憶篇給巧妙地淡淡著墨出來。劍心看到一名女子伏在假冒拔刀齋殺人的被害者屍體上痛哭——他的思緒也回到了追憶篇那個刺殺武士清裡的京都夜晚。

夜櫻繽紛，本是良辰美景，拔刀齋的殺氣裂帛，一度成為血染之夜。年輕的武士為了等他歸來的未婚妻，不願死去，幾度掙扎，劍心一次又一次手起刀落，不慎被清里往臉頰劃上了一道刀傷。含有強烈怨念的刀傷，永遠不會抹去的罪人烙印。劍心呼吸急促，身子微微顫抖，劊子手的理念開始動搖。翌日劍心冒雨回到血流成河的殺人現場，雨簾中雪代巴伏在未婚夫的屍體上，出現在劍心的視野里，也只給觀眾看到她轉瞬而逝的背影，血腥味的白梅香縈繞不去，追憶篇於那個女子的身影在模糊之中戛然而止。薰的呼喚將劍心拉回了現實。

劇情的起伏到武田觀柳出動私人兵隊去投毒危害無辜的居民。牛肉火鍋店的老闆娘關原妙前來求救，左之助抱著中毒的小服務員三條燕進入了神谷道場。醫生高荷惠大顯身手，蒼井優用角色的特性穩住了全場，她就是完完全全的高荷惠。一場妙手回春的亮眼表演之後，惠坐在小河邊對劍心吐露真實身世的對話，語氣神態把高荷惠這樣外表艷麗，本意懸壺濟世，卻又無奈走投無路被夢魘纏身的複雜心境刻畫得入木三分。之前雖然有觀眾稍嫌蒼井優的外表不夠「狐狸精」，但她的確是對高荷惠這個角色理解深刻，把握細膩入微。在本片中，給她那麼有限的場景里，蒼井優做到了滿分的表演，亮點的十分。

高荷惠隻身回到武田觀柳宅邸刺殺觀柳，劍心和左之助聯手闖入武田宅大戰密集起來的狗腿子群，到接近尾聲部份，劍心跟鵜堂刃衛對峙是高潮的開始。本來武田觀柳雇用的私人兵團在漫畫裡是四乃森蒼紫和其率領的隱密御庭番眾，不過本片裡都變成了其他角色。雖然有個戴面具的人物像是蒼紫的手下之一般若，面具揭開後，面目全非的般若全然對不上號，是綾野剛所演的外印，在綾野剛那裡就是只毀了一半臉的黃毛男子。外印這個角色名在漫畫故事的後期已經出現過，雪代巴的弟弟雪代緣為首「六人同志」之一，本來是操縱鋼絲的骷髏面具傀儡師，真面目是個老人。外印跟劍心的室內大廳打鬥，他使出手槍颳起一片羽毛迴旋，還有拔出小太刀跟劍心拚殺，並不是般若的鉤爪招式，也不是原先外印的鋼絲甩動，四乃森蒼紫這名慣用小太刀的角色招式在外印身上有所體現，然後再現了觀柳的巨大格林自動機關槍。壬生狼齋藤一的個人標誌性劍招「牙突」曇花一現不說，居然還只是把吊燈打下來罷了……

擊潰武田觀柳幫派奸宄後，跟鵜堂刃衛的壓軸重頭戲緊接著上演。是他假冒的劊子手拔刀齋。刃衛的立場對成為浪客發誓不殺人的劍心來說，是決定劍心移動劊子手和浪客這兩個像限之間的中線上的核心人物。頭戴黑笠的鵜堂刃衛是被殺人劍支配的流浪殺手，十年前接觸了拔刀齋那把刀，刃衛記住了劊子手拔刀齋，刃衛自身踏入殺人如麻，嗜血如命的修羅道上不願意抽身，也無法抽身，任由殺戮的慾望驅使。於他而言，這個殺人之業要持續到死亡為止。

鵜堂刃衛綁架了薰，用出妖術一樣的「二階堂平法心之一方」麻痹了薰的呼吸，利用浪客劍心的不殺之誓以及用劍是為了保護人，刃衛把劍心現在的護人劍變成弱點，要劍心生氣發狂，一反浪人的溫柔和善，變回昔日的那個殺人無數、強悍無比而又無情無義的劊子手——「劍心！住手！不要變回劊子手！」正當劍心目露凶光，反轉逆刃刀向刃衛劈下去之際，薰用上自己的全身力量解開了「心之一方」。刃衛自殺，臨死還叫囂：「劊子手就是劊子手，到死也一樣。」

十字傷的亡魂記憶如影隨形又湧上劍心的心頭，憎恨的輪迴長久地反覆，多少歲月，罪孽的償還如此漫長，救贖的完遂那麼遙遠……劍心默默地抱起暈過去的薰，一步步地走上臺階，齋藤一迎面而來，齋藤一回望著擦肩而過的劍心，還是堅持十年前在鳥羽伏見山林的那句話：「仗劍生，為劍死，是我們唯一的道路。」只是，同樣的一句話，當年是對劊子手拔刀齋說，而現在是對浪客劍心說。齋藤一已經不是持劍相對，是手裡點燃一枝煙；拔刀齋放下了刀，劍心抱起了要保護的人。然後，以一身乾淨的紅衣，走進陽光披灑的神谷道場院子，端住盛著一把新鮮蔬菜的籃子，面對眼前的那個少女，劍心露出溫暖的笑容：「在下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