猥瑣的錄像廳與超超後現代的「星仔」

    欣聞周星馳的《西遊·降魔篇》2月上旬即將上映，本少有話要說：

    1995年，那是一個夏天。大學畢業後的我，清瘦，孤寒，後現代，孑世獨立，除了一大把青得流水的青春，什麼都沒有，沒有金錢，沒有房產，沒有男朋，亦無女友。每到週末，單身宿舍的一眾人等飛花散落各各湧進馬路、異性懷抱、迪廳、舞場、麻將桌時，我只能默默地坐進錄像廳，用通宵錄像去殺死一個又一個黑夜。一般五部，從晚上十點到第二天凌晨五點。翌日晨回到寢室，補睡一天覺之前，我會紅腫著兔子般的雙眸自豪地對旁人說：我是和女朋友一起看的，她很害羞，很知性，很美。

    並不像一般人認為的錄像廳都是成人片，作為一名有理想有追求的文學青年，我尋覓到的是武昌大學城附近的一家相對文藝的場子，以流行片為多，港台的古惑仔，歐美的公路片，以及成龍、周潤發、斯瓦辛格，等等。我抱著自己，歪斜著身子，有時睡著，有時醒著，有時半夢半醒，默默地望著大而舊的投影螢幕上，和我無關的一些人體在那裡面目模糊地男歡女愛，生死仇殺，歇斯底里。然後，驀然有一部片子，讓我痴在那裡，如中夢魘：《大話西遊》！主演：周星馳，朱茵，吳孟達。片尾曲一起，整個世界都沒了，圈在那隻人猴的無辜眼神裡，出不來，怎麼掙扎也出不來。請記下這個面孔，記住這些個名字。後來，在電影、電視和錄像廳就經常能遇到吳孟達的傻笑，卻尋不到周星馳的機敏。多年以後，才明了，星仔的片子並不比吳兄的少，星仔的後現代其實更勝一籌（後人很香港地叫作「無厘頭」），同樣小人物的委屈與奮鬥，吳孟達更直白率真，而周星馳，則常有「帶淚的笑」。不要規矩，突破窠臼的一種玩法。國人酷愛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但規矩太多，滿眼都是方方圓圓、圈子套路，個體就淪為集體的玩偶。而突破好了就叫創新，突破不好就叫胡搞，輕則害人害已，重則禍國殃民，如何把握利用好這個度，就是決定天人與凡夫的界限吧。

    周星馳的不按套路出牌，使重口味的我登時領略了一點點自由的惡趣味。我瘋狂地搜索周星馳，那個很少有，這個還真沒有。然後，盜版碟出現了，滿足了我的願望。三五年過去，當周星馳的《大話西遊》「忽如一夜春風來般」重新流行時，令我感慨人類真真後知後覺。到底是前衛的悲劇鐵律，還是香港回歸的促成？無人知曉。我只曉得，若梵谷，若海明威，若郁達夫，留取的都是死後名，而周星馳，能夠在生前衝破樊籠，紅透半邊天，也算是一種幸運了。
　　至今觀影，我還堅持認為：能做到最後讓我一個人痴坐在那裡，看到黑屏，直至燈光大亮的，就是好片子了。友人笑謂：錄像病。

    不合時宜或為病。電腦時代，錄像廳業已衰敗，那些個過去已經過去，而你我的周星馳也老了。一想到為了不被他人視為病人，我也必須象告別錄像廳一樣告別很多喜歡的人和事，乃至循規蹈矩地告別這個世界，便覺長夜慢慢，無心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