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箭穿心》：豈能不言痛？

不知多長時間沒被這種關照現實描述生活的中國電影打動過了，或許沉浸在中國電影人玩弄的奇技淫巧和低賤笑料中的我們麻木已久，但當看到那螢幕中的人物以及他們的生活狀態直接與我們日常生活里接觸的人，同事，朋友，鄰居，親人甚至我們自身的生活發生某種關聯或是映照的時候，對於一部電影的認同便已經在心底里悄然形成了。主人公李寶莉被她殘酷的生活以及至親間的反目萬箭穿心，而電影不動聲色的敘述了這一殘酷的過程讓觀眾也如萬箭穿心，甚至有些不忍直視。電影從頭至尾都沒有煽情或催淚的意圖，但人們分明已經無比清晰的感受到了疼痛。

從前些年的《一年到頭》《無形殺》到他的上一部電影《我是植物人》，導演王競始終堅持描述現實和民生題材的電影。《我是植物人》雖被指責敘事生硬，電影技法明顯不夠純熟，但無一不肯定其大膽的揭露和批判現實，甚至罕見的觸及到了體制。簡單說便是，技法有待提高，態度無可挑剔。這次的《萬箭穿心》確實各方面更加成熟，除導演自身的進步外，一方面有謝飛老爺子的全程監製，另一方面是基於方方同名小說的紮實劇本。電影對原著的改動不大，只是個別人物設定改變或捨棄以及刪掉了一些情節。有些誇張的說，對於既看過小說也看過電影的觀眾來講，會發現這兩種藝術形式幾乎就完美的融合在一起了。連作家方方本人都表示：「看自己的小說改編的作品是很容易挑毛病的，但是我沒想到這個片子無可挑剔。」同樣無可挑剔的是女主角顏丙燕的表演，不需多說，在這部電影裡，她就是李寶莉。

「萬箭穿心」悲劇的主體是女主人公李寶莉，十年間，她經歷了丈夫的背叛和自殺，當她把全部希望寄託在兒子身上最終卻遭到了兒子的徹底背叛，穿插其間的是她艱辛的「女扁擔」生涯。看罷上面的描述或許人們都會給予李寶莉全部的同情及憐憫，並好奇事情究竟何以致此，而電影從一開始就是通過展示這一家人的日常生活片段來慢慢告訴觀眾究竟何以致此。凡事皆有因有果，不論是小說還是電影，我們都可以得出一個簡單的結論，造成這一悲劇的正是女主人公自己，或者她要負上大部份的責任，相信看過電影的人都不難理解這一點，但女主人公直到最後的最後才有所感悟，不過一切都顯得太晚了。

按照時間線索劃分一下，以大約1小時處為界，前半部份講述的是這一小康之家（剛搬進新房，丈夫是工廠裡的很有前途的小幹部）的日常生活和主人公與丈夫之間的關係，後半部份則敘述的是主人公拼盡一切的掙錢養家餬口和她與兒子關係的徹底決裂。站在觀眾的全知視角上，前半部份可稱女主人公為「可恨」，而後半部份就變得「可憐」了。尤其是後半部份將這種至親間的反目無比真實的呈現了出來，讓觀者不得不直呼虐心，直到一切釋然電影落幕後疼痛也並未完全止息。

看似一個不太典型的個體悲劇，卻又從中投射出當代中國無數個大大小小家庭的影子，像李寶莉這樣的底層強勢女性在中國式家庭里並不少見，家裡大大小小的人都得看著她的臉色，丈夫，孩子，老人無一例外，有時候家裡的各種大小摩擦及矛盾便是來源於此，她們自己卻渾然不知，覺得自己一切都是為家裡著想，怎麼還變成自己的不是了。由於我國固有的歷史傳統和意識形態，我們能在父母輩或者爺爺輩那裡看到無數由於各種原因走到一起的無愛的婚姻，當然他們中有的能在而後的生活中培養出真正牢不可破的感情或是為了兒女勉力維持家庭和婚姻，但最終各奔東西或是造成悲劇的也不在少數。我無意過多探討這一話題，只是基於電影裡的情況想到這一事實。看過小說和電影，我比較糾結的一個問題是，主人公對於他丈夫到底有沒有真愛。不過不管有還是沒有，基於她的性格和行為，其悲劇的發生是必然性的，所謂「性格決定命運」。但電影的立場並不是要批判這一個體或是群體，它只是在向觀眾展示這個故事，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各自有各自的幸福，各自有各自的辛酸，所有的思考，都留給了正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你我他。

在十年間滄海桑田的個人悲劇和大時代變遷的相互映襯下，那些生活在城市裡各個角落各自奔忙著的當代中國老百姓們，是否會發覺原來我們的生活早已被萬箭穿心，在經濟高速發展和城市化進程最為迅猛的這二，三十年間，那些已經或是正在失去的東西讓我們始料未及且手足無措。可悲的是，在我們四處奔走的生活中來不及顧及許多；可喜的是，電影給了我們停下來再次思考的機會。這也就是現實題材電影的最大意義了，多年後，會猛然發現有些電影可以留住一個時代，而本片就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