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透慎入】《西遊·降魔篇》：何以降魔？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今天去電影院看的，西遊降魔篇，本來聽說是周星馳的電影還沒怎麼想看，後來又聽說是今何在編劇，猛然想到若干年前看的《悟空傳》，有了一絲心動。這樣說來好像我是今何在的腦殘粉和周星馳黑一樣。其實正好相反，我倒是很喜歡周星馳的電影，雖說有些不正經。《悟空傳》曾經似乎打動過我，時間久遠已經難以追憶，不過這次的西遊，確實又一次讓我想了很多。

    電影劇情進行得很快，中間來不及想，看完之後覺得有點不一樣了，哪裡不一樣卻是想了又想之後才確定的。這個片子，打動我的不是玄奘的愛情，不是水怪和豬妖的驚悚，而是悟空的怨恨。是的，我又一次栽在這隻猴子身上，而且我確定這一定是今何在要的效果，悲天憫人，恨天怨地。

    片子的名字叫降魔，現在想一想，有兩個問題值得深思。什麼是魔？以何降魔？

    先來說第一個問題。整部片子裡一共只有三隻魔，水妖，豬妖和猴妖（這裡妖和魔的概念是否能混為一談暫且不提，除了悟空，那兩隻還是死掉後成魔的，這麼一說似乎又涉及到鬼和靈的問題，一概略去不提）。來看看這些降魔的對象。水妖，本來是善良的人，因為救河邊的小孩而被村民誤會致死，懷著怨念成為妖魔報復村民。豬妖，深愛妻子，妻子卻喜歡美男子而與之合謀殺了他，懷著怨念成為妖魔，開了家黑點專門報復人類。猴妖，似乎本來就是妖魔，影片只交代他被佛祖壓在五指山下五百年，心懷怨恨。

    沒錯，我認為水妖和豬妖心中只是怨念，而悟空卻是怨恨。如果按照原著《西遊記》的情節來理解，悟空被懲罰的原因是擾亂天庭，大鬧天宮，那麼看看之前天庭是如何對待悟空的，刻意貶低他的能力，讓他做天庭最小的官，明明知道他是猴子，還讓他管理蟠桃園，這種種看來都是明顯的刁難，那麼悟空的反抗也就不難理解。再來看看佛祖的處理，當天庭殺不了悟空之後，請來佛祖，意思就是既然不能讓他死，就來個活受罪吧。佛祖很好地滿足了這些神仙的願望，將悟空壓在五指山下五百年，還美其名曰讓其悟道。於是此事就算完結，沒人追究天庭的錯，沒人告訴悟空你為什麼錯，只是將他壓在山下，讓他一日日在不見天日的地方慢慢絕望。

    小的時候最初看西遊記，覺得佛祖慈悲，不殺潑猴，只是讓他呆五百年，反正他長生不老，五百年很快就過去了。現在回頭看看那時的自己，覺得自己又陌生又可笑，我到底是把自己擺在如何一個高度上，才能覺得悟空被關五百年是件小事。孔子曰，不教而誅謂之虐，悟空是殺不死的，讓他慢慢煎熬難道就不是虐了？佛祖從頭到尾沒在大鬧天宮這件事上給悟空一個明白，難道就只有悟空一個人錯了？他的錯誤值得關五百年？他應該變成什麼樣的人才算是善？

    影片裡猴妖說自己變得真善美了，這絕對是嘲諷。佛祖並不是要他變得真善美，因為悟空是無論如何也無法變成他們要的樣子。說起來，天庭的神仙們厭惡悟空，第一是因為他的出身不好，是個猴妖，第二是因為他本事太大，能夠大鬧天宮，還殺不死。說到底，就是討厭他不知天高地厚，槍打出頭鳥，神仙們搬出如來佛祖整治悟空，就是為了讓他知道畏懼。佛祖法力無邊，讓悟空知道自己也有鬥不過的對象，讓他知道怕，這就是所謂的高高在上的神仙們的心思。用今天的話來說，和「跟我鬥？我整不死你有人能整死你！」有什麼區別？

    初看影片中猴妖想盡辦法要脫離束縛，這點很容易理解，猴子本性躁動，被關在一個地方五百年出不去，是怎樣的一種煎熬，想出去很正常。等到他終於出去了，卻開始濫殺和狂暴，以及對佛祖的怨恨，我開始不理解，仔細一想卻明白了。如何能夠不恨？片子裡悟空想要出去時伸著手向那片天空，卻被無情地拽離，被鞭打得滿身傷痕。身體上的痛轉眼就能癒合，心中的傷呢？悟空的怨恨和水妖豬妖的怨念其實歸根結底是一樣的，就是意難平，為什麼只有他們被懲罰，其他人為什麼沒有事？水妖恨村民，他心懷善念卻被誤會致死，那些誤會他的村民難道不該付出代價？豬妖恨他的妻子，為她付出一切卻換來背叛，他的妻子難道不該付出代價？猴妖恨佛祖，恨他有通天之能卻無處施展而被天庭作弄，恨佛祖不懲罰那些作弄他的神仙，恨佛祖為何不教化他只是讓他無盡等待，恨為何玄奘寧死也要投奔這樣對他的佛祖，恨天地不公，恨自己無能，種種的恨埋在心裡，即使再關他五百年，悟空也只能是魔而無法成佛。

    魔是人的惡念逼迫而生的產物，是怨念的實體，人造出魔，魔報復人，神佛剷除魔，於是人敬畏神佛。害人的魔有罪，難道使魔成魔的人就無罪？玄奘說眾生皆苦，難道魔就不苦？魔害人有神佛降魔，人害魔又該如何？佛法能普度眾生，如果害人的是眾生，佛又該如何？難道真理一定掌握在多數人手中？難道多數一定代表正義？神佛在面對眾寡與對錯上，是否也像那個鐵路的軋道員，寧肯讓火車撞死正確的一個小孩，也不能撞死九個犯錯的小孩？如果少數活該死，那麼對錯又有什麼意義？

    再來看第二個問題，以何降魔。看完片子可以得出這麼個結論，以佛降魔。玄奘在領悟到大愛小愛皆是愛之後，頓悟成佛，用無上法力降服猴妖，於是猴妖乖乖跟他上路去西天取經。片子的結尾有些倉促，我只來得及看到四個眼神痴呆的人走在疑似沙漠的地方，片子就結束了。再回想那個鏡頭，沒有交代豬妖和水妖為何突然乖順跟著去，只是從猴妖被降服這一件事上可以略微窺到些內情。在這三隻妖怪中，水妖實力最次，豬妖強些，猴妖最強，現在最強的猴妖戴著緊箍咒乖乖上路，其他兩隻還敢輕舉妄動嗎？那麼降魔靠的是什麼呢？歸根結底不過是實力。

    沒有為悟空大鬧天宮的事情平反，沒有站在豬妖和水妖的立場上說過一句公平的話，他們就乖乖跟著上路取經了，蹊蹺得很。看他們那呆滯的眼神，應該有怨恨、不平和蠢蠢欲動的，然而沒有，只是毫無感情。是的，道理在那些有實力的人手中，打不贏的話，不想死就只有投降。這樣的降魔，想來寒心得很。

    影片到這裡就結束了，根據原著，想想這師徒四人以後的事情，每個人都十分可憐。玄奘為了替那些是非不分善惡不明的眾生取經，歷經八十一難，數次險些葬身妖魔之口，這些妖魔多數還不是和豬妖水妖這樣由怨念聚華而成的，而是天庭的神仙們閒著無聊派來的親信，只為耍著他們看樂子。悟空至始至終沒有取得玄奘的信任，有通天之能而只是做了區區一個保鏢，還是上刀山下油鍋都不眨眼的保鏢，這樣掏心掏肺，在遇到有心人士的挑撥之時，玄奘立馬就拂袖而去，別說師徒之情，正常的知恩圖報之心都不知餵到哪隻狗肚子裡了。取罷經，悟空最終成了鬥戰勝佛，這是好事嗎？他終於成為他所厭惡的神仙中的一員了，在當初那件事情還沒有得到公正裁決的情況下，他會高興嗎？再說八戒和沙僧為何保護師父不怎麼盡心盡力，似乎也很好理解，那不過是個當初能殺他們而沒有殺的區區人類罷了，何來恩義，又何來報恩？

    再細想，天庭的神仙們為了所謂的考驗，讓自己的親信下凡稱霸一方，禍害人類，卻在要被降魔的時候下凡搭救，他們禍害人類這件事難道就算了？既然他們這麼閒有心情考驗玄奘他們，為何不多花點精力避免像豬妖和水妖這樣的人間慘劇發生？所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其實意思就是說，神仙都是憑藉自己的喜歡做事，人類的苦難又與他們何干呢？所以難怪，成了這樣的神佛中的一員，玄奘也並不是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