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棒打盡七情六慾，一看又是一種人生

　看完《西遊：降魔篇》走出影院，我很感謝周星馳，讓我第一次選擇在正月初一看電影，成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

　　小學時，學校帶著我們這群跟猴似的坐不住的孩子，包場看了一部完全不適合我們看的電影，那電影就是《大話西遊之月光寶盒》。

　　全片唯一讓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片尾周星馳用照妖鏡照出了自己孫悟空的原型。對一個在鉛筆盒上貼滿六小齡童版孫悟空的男孩而言，照妖鏡裡的那個白麵、黑唇、黑眼袋的孫悟空，有著不可思議的衝擊力。

　　很多年以後，當我以中學生、大學生、上班族的不同身份重看《大話西遊》時，仍舊不斷被電影中離經叛道、痴情熱血的孫悟空所震撼著，每次震撼都和小學包場時的震撼聯接至一處。通過時間的過濾，一次次剝離掉困惑，最後讓我明白了十幾年前的我在震撼什麼：是周星馳讓我感受到了，孫悟空首先是個橫行無忌的妖怪齊天大聖，其次才是輔佐唐僧排除萬難取經的孫行者。

　　有太多人在批評《大話西遊》不尊重名著，肆意醜化一位在中國老百姓眼中的光輝形象孫悟空。但孫悟空在原著中濃郁的妖魔氣場，那副吃人、暴力、打倒一切反對者的原始面貌，同樣是構成他完整形象的一部份。

　　版本眾多的影視版《西遊記》中幾乎很少在孫悟空「妖魔」的身份上做什麼文章，而是花了太多手段讓他成為睿智、勇猛、忠誠的美猴王，這在成為經典的86版《西遊記》中尤為明顯。也因為這種過於主觀的刪改，讓這一版的《西遊記》只能成為一代人的經典。

　　可以想像，對於90後、00後乃至未來的中國觀眾而言，它很難再延續名著的生命力、感染力。名著就是「講述老百姓自己的一流故事」，怎麼讓老百姓感覺那是自己的故事呢？

　　在《大話西遊》里，導演劉鎮偉和主演周星馳讓「愛情的絕緣體孫悟空」，變成了一個情聖，讓他的失戀，打動了一代青年觀眾。

　　乍一看這是「對名著的侮辱」，但青年觀眾因為對孫悟空愛情觀的認同，對最後至尊寶決心戴上金剛圈成為「孫行者」時那句「為什麼恨一個人可以幾千年幾萬年那樣恨下去」的認同，在反覆觀看中理解了片中觀音菩薩轉述唐僧價值觀說的「所以他要求取真經化解人世間的仇恨」。這種理解，其實和《西遊記》原著希望讀者理解到的真理，殊途同歸。

　　到這部《西遊：降魔篇》，周星馳把愛情的力量賦予給了唐僧，讓曾經被自己演繹得風流倜儻的孫悟空，成為了一個面目猙獰、暴力恐怖，殺業深重、無法無天的「萬妖之王」。讓豬剛鬣死於貪戀美男進而殺了自己的妻子之手，成了一個誓要殺盡天下貪戀美男之女子的妖魔。而沙悟淨同樣是因為被人冤殺棄屍於河中，從而要報復世人的食人妖魔。

　　對於我個人來說，這種再創作可謂是神來之筆，因為周星馳讓我看到了「魔」就是有了心魔的眾生，相信了這些殘暴恐怖、怨氣衝天的妖魔，就是每一個遭遇不幸的眾生。周星馳只是換了一些食材，重新做了一道菜，觀眾吃到的味道，品味到的滋味，仍舊是那道千古以來一直震撼讀者心靈的《西遊記》。

　　沒有幾個凡人願意承認自己是「貪嗔痴」的受害者，但智慧的中國人總是能明白神話故事中那些不幸的、神奇的妖怪其實就是我們自己。一部成功的商業電影，就是要在炫目的特技震懾之餘，讓觀眾在哭與笑中心知肚明一些被說了千百年的大道理。

　　《西遊：降魔篇》的笑料與特效，相信看過的人都會說好，難得的是周星馳在顯得有些暴力、色情的故事氛圍里，最終讓觀眾和最後被「如來神掌」一掌打回一隻需要唐僧關懷的猴子孫悟空那樣，感覺到了一點點「大愛」的意味。這感覺就像被孫悟空一棒打盡了七情六慾，在清醒之後看到了另一種人生。

　　法力無邊的不是佛祖，是我們自己，這樣無限可能的自己，應該怎樣支配自己的人生呢？相信每一個人心裡的「妖王孫悟空」和「行者孫悟空」，會在不斷磨合下去的人生中，給我們一個符合自己所作所為的答案。

2013年2月16日刊登於《台州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