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愴靈魂的獨白

人終有一夢。愛恨嗔痴貪戀狂，無論你如何掙扎，最終仍是落入鏡花水月—如果這是每個人最終的宿命。
與大家一樣，最初星爺讓我記憶深刻的就是《大話西遊》，還記得那是10幾年前，我在上初中，在家裡那個破黑白電視機上看了一遍。雖然沒看懂，但仍讓我衝動不已。後來又看了幾遍，哭笑皆而有之，記憶越發深刻。
那時節的星爺30來歲，仍然年輕，因此人生充滿掙扎，因此他仍在努力表演，用種種形式、種種色彩、種種聲音。無疑，這樣的表演具有轟轟烈烈的效果—因為內心的悲哀與螢幕中的誇張之間迸射出的一個人的生命張力，因為對日常事物出乎意料的表達但卻又容易理解的形式令這種表演看起來更具喜劇感，當然，那裡面有我們至今記得的流行語。那時候的周星馳就像一個倔強的小孩，努力在向螢幕世界宣洩著自身生命中的所有因為痛的真切，而強行歡笑的淚光。在那些電影裡面，形式是一種重要的存在，一滴眼淚、一段告白、幾個奇異的造型、穿梭的時空等等，都成為了表達的經典。
直到《西遊•降魔篇》。在汪達的IMAX影院，從頭開始，無論是血腥、貪婪、痴戀還是後面的悲涼，於我都只如一個表皮上的世界，掀開其中有人認為是周氏經典元素、有人批評為低俗的商業元素等等等等這些浮光掠影之後，最終剩下的是：一點點。你離成功只有一點點，你一生掙扎，最終也不過就是一點點。這也許是周星馳這個悲愴的靈魂，掙扎51年之後的人生感受，也是每個你的必然真實。
這部片子，從頭開始一直在安靜的講一個簡單的故事。這個故事是由一個飽經滄桑的老人娓娓道來，似乎是一個獨白，清澈的可以見底，也簡單的令人心碎。它不同於《大話西遊》的明顯的層次結構、主配角豐沛的表達空間，它只橫向發展，在細微之處，灼灼張力。
這個故事發生在中國人的歷史想像力之中，發生在凡人中間，一個有名字的和尚、一個從頭開始就沒有名字的只能被稱之為玄奘師傅的僧人、一個僅僅只有姓氏的女孩，與一個活在傳說中的猴王，還有更多沒有名字只有身份代碼的路人。事件的過程雖然亦諧亦莊，將你的情緒牢牢控制，讓你笑時你便笑，讓你無語你便失聲。但回味下來，整個事件似乎被幪著一層輕紗，更多的前因後果看不清楚，結局也並未確定，卻仍有真切的情感遺留下來—無論最終是捨棄還是昇華，這就像在夢裡，一個自古以來「人生如夢」的比喻。
當然，這裡仍然有對其他文化符號的消解，如周星馳自己的「愛你一萬年」對白，美國金剛的，某些魔幻小說或者遊戲、仙俠影片中的「虎影」「劍仙」，某些正面橋段的否定（開頭的女孩最終還是被魚妖所吃）。這算是周星馳的保留節目了。
但不同於《大話西遊》中皆有前因後果的人物交待，那一對被豬剛烈殺死的師兄妹不知所起，只知所終：在驅魔人之間流傳的豬剛烈的常識，為什麼沒能阻止一對僅僅會點功夫的師兄妹呢？而且在整部影片中，似乎他們的存在無關緊要。但也許，這師兄妹代表每個人，包括你的少年時的執念（至尊寶與紫霞）：美女相伴，行走江湖，談笑間取惡人頭顱下酒，儼然光芒萬丈，卻在現實面前，玩笑間客死他鄉，一抔黃土掩埋無數夢想。無死便無生，他們代玄奘、段小姐等而亡。
整部影片下來，經典台詞不多。完全不見《大話西遊》中經典台詞滿地跑，看起來整體較平淡的設計，一些台詞甚至令多數人失望乃至厭惡。一方面可能在於黃渤、文章、舒淇等缺乏周星馳臨場發揮的創造力，另一方面大概由於周星馳在知天命之年，已漸漸能較淡然的對待世事—從這次合作的影星對他的偏正面的評價可窺得一二—因此他已不需要借用一些末節的東西來平衡自我的靈魂，於他，在背後平靜說話足矣。
我看到有些影評在分析這部片子的結構、哲學意義等，在我看來，那些形式不談也罷，如何對應某些像徵、隱喻、文化原型，其實落在我們的個人命運中並不是多麼重要。對我們而言，哭過笑過，傷心過歡樂過煩惱過，就是我們絕大多數人的「一生所愛」。
在觀影的時候，開始的殘忍不忍看，到後面笑的時候，想笑卻笑不出來，笑中有淚一直在心裡纏綿不去，將我捆縛。甚至回家之後，在夢境之中，仍在尋求意義。早間坐在地鐵中，也仍在思考。
想起葉慈的《隨時間而來的真理》，放在這下面，權作收尾。

　　雖然枝條很多，根卻只有一條；
　　穿過我青春所有說謊的日子
　　我在陽光下抖掉我的枝葉和花朵；
　　現在我可以枯萎而進入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