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降魔篇》：一萬年太久，愛我，現在

關鍵詞1：《兒歌三百首》
 

在周星馳的電影裡，常常有一些讓你意想不到的幼稚渺小純真起著笑料作用的細節，比如說《大話西遊》裡的月光寶盒，比如說《功夫》裡的棒棒糖，比如說這《西遊降魔》里「《兒歌三百首》」。魯迅曾在《中國小說史略》中把《西遊記》列為神魔小說。神魔之爭，是正邪、真妄、是非、善惡、順逆之爭。有西遊就有妖，有妖就有惡，有惡就要除惡。在極惡的妖面前，玄奘拿出來降妖的不是什麼利器法寶，而是一本智商在3歲的級別的《兒歌三百首》，極惡和極善在這裡形成了強烈的衝突和發差，而由衝突發差引發的顛覆和解構，看似發笑，實則大智如愚。海明威說：「人可以被毀滅，但絕不能被打敗。」舒淇、天殘腳、空虛公子等等驅魔人信奉的理念是以暴制暴，即所謂的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道高一尺魔再高一丈，可如此惡性循環，結果只能是暴戾無邊。而對玄奘來說，他的滅妖法寶不是鋒利的寶劍和出色的功夫，而是一本小小的《兒歌三百首》，他不是為了滅妖，也不是為了除妖，還不是為了降妖，而是為了服妖，人之初性本善，半人半獸的水妖之所以塗炭生靈，是因為人們誤把他的救人當成販人，貌比潘安的豬妖之所以見人殺人也是因極愛而生恨，孫悟空之所以摧天坼地是因為被佛祖鎮壓在山洞裡五百年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仇恨。「何謂魔？」玄奘的師傅說：「魔也有純真的本性，真正的魔在你的內心，珍存值得珍惜的愛，忘卻必須忘記的恨，在世間，就得承受悲歡離合。」而陳玄奘一直在做的就是去用自己的那「真善美」來感化這三個妖怪。在玄奘心裡，降妖除魔實現真正的人間大愛的捷徑就是排出魔性喚醒善性，真善美打敗怨嗔怒，祛除心魔，才算得上稱為真正的「驅魔」。如此說來，舒淇可以算是一個外科醫生，治標而不治本，而玄奘則是一個心理醫生，《兒歌三百首》是小愛，所謂不積跬步無以致千里，不積小流無以致滄海，所以不積小愛也就無以致大愛，段小姐除魔靠的是拳頭和武力。而在最開始，陳玄奘的感化效果明顯是不如段小姐的武力鎮壓。可是，在對付水妖的時候，舒淇是手到擒來；到了豬妖那裡，就有些力不從心；到了猴妖那段，直接是被孫悟空給滅了。陳玄奘卻是恰恰相反，水妖那裡，力不從心；豬妖那裡，就有了一些辦法；猴妖那裡，那麼厲害的妖王之王，就是被重新拼合而幻化成為《大日如來真經》的《兒歌三百首》降服皈依。「真善美」才是最有力量的，這似乎也是影片要講的意思之一，星爺就是用這種奇異的效用落差，找尋自己的平衡。他既可以強大到無邊宇宙，也可以被一顆小糖收服，他既可以堅如磐石韌如蒲草，也可以柔如流水軟如春花，他是5歲的小男生，更是100歲的老不死。
 

關鍵詞2：一萬年太久，愛我，現在
 

降魔篇女主角是舒淇姐姐。舒淇的角色類相當於大話西遊仙履奇緣裡的白晶晶莫文蔚，相當於大話西遊月光寶盒裡的紫霞朱茵。舒淇一直以風情著稱，個人以為，在莫文蔚嫁人朱茵生子之後（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她們二人皆是與星爺分道揚鑣的前女友），華人女星只有舒淇最能勝任星爺電影的類型化女主角。在這部電影裡，舒淇既有英姿颯爽的驅魔女俠戲份，也有和孫悟空一段充滿著現代感情慾的男女調情戲份。在這段感情里，星爺還是設計出他慣性的「女倒追男」的愛情副線，可台詞不再是那段很著名的「愛你一萬年」台詞，取而代之的是「一萬年太久，愛我，現在……」，這讓人唏噓不已。這大概不僅僅是周星馳經過了這麼多年以後心境的變化，也是現在不少人所遵循的生活目標。舒淇的祖傳驅魔法器無定飛環，在她化作滿天星光之後，成了陳玄奘手指上一個類似於結婚戒指的存在，後來又成了猴子頭上的緊箍，這不能不讓人唏噓感慨。愛在當下，及時行愛。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並沒什麼好處，只能徒留傷感。所以，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花謝花飛花滿天，就像被孫悟空滅身的舒淇，留給幡然醒悟的玄奘的只是一片片絢爛的飛灰，那攥在手裡的即使美麗，也會追隨一輩子痛苦的後悔……想起來龍應台女士《目送》裡面講的那個「不必追」，星爺電影裡的愛情總是打上遲到的醒悟的烙印，女追男不到，男返追女不到……追追去去，去去追追，到頭來遺憾地用那一款至尊寶假裝堅強的標誌性背影說，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那樣有什麼好呢？！《一代宗師》里宮二說給葉問，「在最好的年華遇到你，是我的幸運」，可是我想反問宮小姐一句，「既然在最好的年華遇到了那個他或她，為什麼不抓牢牢住他或她……？」既然愛了，就及時愛，狠狠愛，忘我愛，愛到海德格爾的存在主義境界，愛到莊子的獨與天地往來的物我兩忘境界，那又有什麼不妥、糾結、遲疑、猶豫的呢？珍惜身邊的好姑娘，珍惜像舒淇追文章時說：「我有一個小理想，就是可以找到一個如意郎君，跟他生一個小寶貝，簡簡單單過日子」一樣理想的姑娘……
 

關鍵詞3：悲喜劇
 

在影廳候場的時候，售票前台大螢幕上打出《西遊降魔篇》是喜劇片。的確，電影很多橋段很是讓人發笑。比如文章在被誤貼上聽話符之後大跳浪舞，比如羅志祥演的不知是空虛還是腎虛的公子，比如文章、舒淇和黃渤在地洞裡的對白等等。可是，電影表面看似乎是喜劇作品，及細細品味，便會發現滑稽外表後面的崇高的悲腳美感，是一種「含淚的微笑」。影片一開始，就是逗女兒開心的老爸在水裡被水妖殘忍地拖拽「遊河」，孩子在岸上還為爸爸精彩的「演出」大笑鼓掌，怎樣的喜劇才是這麼悲情的開場啊，這種悲喜交雜造成的心理逆差，讓人不由扼腕——用角色的悲慘成全觀眾的歡愉，周星馳很極致，當然，笑果也很不錯。《大內密探零零發》里那個擁有非肥即醜的三千後宮佳麗的滿臉淚水皇帝張達明，我記得小時候在電視機前看到這個情節笑得肚子疼，現在再想來，真是悲情無限。從人物的悲情和劇情的搞笑兩相結合來看，比「喜劇」這個定義更接近《降魔》本質的說法應該是「悲喜劇」，其實「悲喜劇」這個標籤可以冠在星爺所有的電影之前作定語標籤，而在文藝領域，能玩轉悲喜劇的人都不難成為翹楚，比如文學界的莎士比亞。
俄國文學理論家巴赫金對法國作家拉伯雷的關於拉伯雷的世界如何體現了中世紀狂歡節等民間詼諧文化的天才性論述非常適合周星馳。個人認為，巴赫金指出的那個民間狂歡節立場竟是解開星爺電影之謎的一把鑰匙。狂歡節呈現出來的來自上方和下方的東西，諸如權威和民主、精神和肉體、頭腦和肚子之間秩序的顛倒；有關「貶低化」，即把一切崇高的精神性的、理想性的和抽象的東西轉移到整個不可分割的物質和肉體層次；有關毆打、辱罵、詛咒、排泄、消解、顛覆、「糞的形象」；有關落到物質和肉體的底層之後歸於埋葬的新生、棄舊圖新、正反同體，毀滅、否定中包含著積極、再生等等，幾乎都概括了星爺電影的全部精彩。星爺或許是個瘋子，朱茵、於文鳳、王晶、吳孟達這些前女友老夥計都在指責他，且不論他的人品到底是不是有問題，我倒真希望星爺是個瘋子，因為很多時候瘋子等於天才，康德是，福柯是，海子是。而星爺的電影之所以好看，就是來自於天才般的肆無忌憚又收放自如的嬉笑怒罵，真實不做作，真情不矯情。
人類的社會生活，並不盡皆從始至終都一悲到底。或者從始到終一喜到底。更多的生活是紛紜多彩、悲喜混雜的。在撰豆瓣影評的高級觀眾眼裡，《降魔》也許不是部好片，跟《大話》不在一個檔次沒得比，可我覺得但它至少是一部豐腴的情感片，至少又讓眼窩淺如我的我在「一萬年太久，愛我，現在」的時候又活動了一次淚腺。
　　
　　
部落格里關注著寧財神，這幾天刷部落格，滿篇都是寧財神對《降魔》的讚譽，他說：「《一代宗師》的好，我做不到，也不想做到。《西遊》的好，我想做到，但我做不到，由敬生愛。就像下館子點菜，發現每一樣原材料你都吃過，但你眼前那盤明明是個新菜。」跟財神一樣，我也為了這部電影下了兩次影院，周星馳才華蓋世，凌空而來，呈現了一個最真實、最接近想像的妖魔世界，想像力之豐富，完成度之高，在港產片中前所未見。大愛星爺，星爺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