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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行者~禮儀師的樂章--Departures

入殓师/礼仪师之奏鸣曲(港)/礼仪师(台)

8 / 55,616人    130分鐘

導演: 瀧田洋二郎
演員: 本木雅弘 廣末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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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屑Irene

2013-02-19 04:53:33

生與死的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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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殮師,這是一個與死亡有關的職業,他們彷彿永遠幪著不祥的灰塵處在生命的陰影里。《入殮師》,這是一個和著大提琴的深沉吟唱緩緩道來的故事,它開始於被濃霧瀰漫的道路上,那道路,也許正是人生的路吧。入殮師的故事看似是關於死亡,但又遠遠不止對死的探討,它更多的,是關乎尋找,關乎救贖,關乎新生。絕望與希望,仇恨與救贖,死亡與新生,這些都是世間對立的存在,人們被夾裹在其中,受著生命齒輪輾過的疼痛,也受著於痛苦中頓悟的精神洗禮。絕望深處總有希望之光,仇恨的傷痕總可以用救贖磨平,死亡的恐懼與神聖會讓我們將生的意義刻在我們心裡。向死而生,我想這是對這個故事最高最準確的評價。大提琴奏響了一篇篇樂章,也正是對生與死的讚歌。

前奏曲 夢想死了

買了昂貴的大提琴,想要成就一番事業的小林大悟,經歷了4個月的管絃樂演奏,得到的卻是「樂團解散」的噩耗與購買樂器的高昂債務。樂團最後表演的曲目,歡樂頌,這又是一件多麼諷刺的事,用歡樂頌來迎接人生夢想的坍塌。
  我們都有夢想,至少曾經有過。當我們慢漫長大自我意識覺醒時,當閱讀書本受到一個個靈魂巨匠的啟迪時,當我們開始思考世界想要形成自己的人生觀價值觀時,大概都曾思考過這樣一個問題:我為什麼而活?這是在為自己的生命尋找一個存在的意義。生命的意義是一個宏大的命題,芸芸眾生中普通的我們所尋找的,也許不是什麼飽含哲理的答案,而不過是一個生活的目標。我們會對一種生活狀態產生嚮往,把那視為我們的夢想,視為我們年輕時,又或者是終生為之奮鬥的目標。
  但會不會有這樣一個瞬間,夢想的殿堂崩塌,人生的路,如一腳踩空了一樣,失去重心,失去目標,失去未來。
琴弦斷了,歡樂頌中流淌出絕望和哀傷。
  「自己以前堅信不移的夢想,可能根本,算不上是夢想。」這是一句沉重的話。簡單的幾個字,推倒了一個信仰。夢想雖沒有對錯之說,不過即使一心努力,但因為天賦,因為機遇,因為現實,終究是有適合與不適合之分。很多人接受不了夢想的坍塌,這其中原因,追夢失敗帶來的挫敗感可佔其一,而人們最難以接受的,往往在於改變。一個夢結束了,自然要有一個新的清醒才對。可又有多少人能在被打擊之後清醒上路呢。放棄實現不了的夢想可能是一種解脫,但這解脫卻不能指明出路。尋找出路的過程卻是很痛苦的。因為尋找本身就是又將生活置於迷茫之中,置於迷霧之中,然後再次掙扎出一道光明,尋得改變。改變,是生活的一場革命,而革命,終是要有痛苦,有犧牲的。所以人們往往恐懼改變,恐懼將一切推翻重新再來。可生活有時就是把我們逼到了死角,須得重新審視自己,才能在瀰漫的大霧中尋到出路。夢想死了,希望不可死。絕望與希望,只是一個轉身的距離,轉身,離開,這都不是懦弱,只要我們能夠再重新上路。

協奏曲 向死而生

死亡,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們可能會窮盡一生追尋夢想,追尋活著的意義,而死亡,卻是唯恐避之不及的話題。但這比絕望更深的絕望之處,也會開出櫻花般絢爛的花朵。櫻花歷來是世事無常的代表,她的華麗與哀愁,她落花一瞬的絕美,震撼心靈讓人不知不覺掉下眼淚。我想,櫻花是最能詮釋出「死之美」的。入殮師就是用對生的尊重,對死的敬畏來打破黑色陰影的籠罩,將這份落花一瞬的最後美麗展現給人間。性格懦弱,總是怯生生的小林君,在走進死者的家中的時候,也是被人指責為「賺死人錢的。」但當他的手溫柔的握著死者的雙手,用方巾仔細擦拭身體,小心翼翼穿好衣服,輕輕按摩僵直的雙手,再繞上一串剔透的佛珠,為老奶奶穿上絲襪,為兒子梳好頭髮,為妻子點上口紅的時候,失去親人的人們,知道他們把自己最愛的人託付給了值得信任的人。小林君內心是溫柔的吧,他像一個孩子一樣善良,溫柔的可以平等對待每一個死者,不管他們是怎樣的死法。內心裡還有這樣溫柔的人,在這個冷酷的世界裡,是多麼難得的珍寶。有些東西總是很難被世俗接納,但不被接納並不代表是錯的。就像入殮師所做的工作,人們沒有理由嫌惡,因為每個人都逃不過死亡,人們總抱怨這個世界已經愈加冷酷,而我們又是多麼希望能夠被這個世界溫柔相待。如果我們連接納那份工作的溫柔都沒有,那麼又怎能指望我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能夠走得有尊嚴,走得美麗,能夠有一雙手,將我們溫柔相握呢?
  銀裝素裹,碧波蕩漾,層林盡染,萬紫千紅,這世間有千萬種顏色,唯獨把能吸納一切色彩光芒的黑色留給了最沉痛的別離——死亡。而死亡也確如黑色,吸進了光芒,散發出的是恐懼,是禁忌。在人們的意識里,與死亡相關的一切都是不祥的,一切都沾上了那個世界恐怖的氣息。人這一生中總會或多或少有些低谷,有時還會掉的很深,深到絕望。但這些低谷並沒可怕到極限,既然人生未走到終點,那麼一切都還有轉機。於眾人,死亡之所以最可怕,是因為在這件事上已沒有轉機。死亡是個終局,埋葬了歡笑、眼淚,埋葬了未啟齒的告白,埋葬了沒來得及盡的責任,埋葬了這一生說完的、未說完的故事。對死亡的牴觸,自是人之常情。小林君在接受入殮師這份工作時已至人生低谷,他已經品嚐了絕望的滋味了,卻還要調動身體中所有積極向上的細胞去面對種種死亡,這壓力足可讓人崩潰。然而,生命可以承受很重的重量,而且正是因為背負著重量,才讓我們感受到了生的意義。也正是因為這些死亡的重壓,讓他追憶父親的離去,母親的過世,他在老家住著,也在回憶中住著。當他撥弄著兒時的大提琴時,應該是想要沉浸在往日的故事中,那些沒有結局的故事,他想找個結局,找個答案。為什麼父親會突然拋棄家庭離開,自己又是為什麼一直無法原諒父親?是因為缺少父愛的童年,還是因為父親許下承諾卻未兌現,在他心中留了十幾年的缺口。所幸的是,小林君將這份工作堅持了下來。他選擇直面種種死亡,大概是想為生找尋一個答案,尋找一個對過往的救贖,尋找一個終結絕望的希望之光。承載死亡的重量,是為了感受生的意義。紮根於比絕望根深之處,就能開出希望之花。
入殮師的手,是潔淨,溫暖,神聖的。它們碰觸過生命的真諦,它們懂得何為尊重,何為生命的重量。蒙在他們身上的誤解的灰塵必須被擦拭掉,這樣的世界才是一個懂得愛,懂得生命的世界。
「我丈夫是入殮師!」
來自愛人的接納理解,是最強大的支撐。這獲得別人理解的路走得辛苦,但正是處在這與死亡相接的最深的絕望中,堅強地承受起生命的重量,那麼未曾壓倒我們的,就最終促使了我們成功。
正是在拋去對所謂「意義」「夢想」的追逐後,我們能夠真實地生活了,而生命的意義也就自然而然地明了了。
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曾說過「人是向死的存在」,人人終必死亡,我們每一個人一生下來便是「向死的存在」,年齡的增長至死亡的過程不是根本問題,因為生死乃是一體兩面的鏡子,相輔相成。談論到向死而生,不但要探討死亡的問題,也要探討理解生命的問題,因為生與死時一體不可分離的兩面,對於生與死的認知和態度,更是左右精神生活品質的重要一環,禪家教人參透生死大事,要人大死一番,再活現成,唯有參透死亡才能實實在在地生活,並承擔與之俱來的痛苦和責任。
關於死亡到底是怎麼回事的問題,我想入殮師也已經給了我們答案,死亡,就是生的一部份。人生的旅程不是終於心臟停跳,而是能夠乾淨,體面地安睡,穿著最愛的衣服,帶著最喜歡的東西走向「那個世界」才是完成了在世間走過一遭。人間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求不得、五蘊熾盛。死,也不過是這人間八苦之一,我們承受的得了其他苦痛,又為何偏偏只認為死亡是不潔淨的呢。那不是冰冷的屍體,躺在那裡的,不過是一個永久安睡的人。當我們的那一天到來的時候,也會希望能有一雙溫柔的手,送我們走好。
我們只有懂得死亡,才能真正做到尊重生命。
在重生的節日裡,大提琴奏起讚美詩,讚美死亡,讚美生命。

尾奏曲 願生命無憾

  我記得大概在十幾歲,那是漸漸對這個世界,對自我有更深刻認識的時候。有時在寂靜的夜晚,我也想過「死」這個話題。我有想過自己的死,想過死亡到底是怎樣的感覺,想過有沒有「那個世界」。我是幸運的,還未嘗過至親離去的痛楚,但此時我寫到這裡卻是膽顫心驚,這些話是不敢說也不敢想的:分別終有一天,自己一天天長大,與祖輩的相處時間,就像倒計時一樣分分秒秒,日日月月地流走。親人的離去,只是想像,心中真的會疼。有人說,死亡是留給活著的人最大的痛苦。面對最愛的人離去,有泣不成聲者,有茫然無措者,有人忍痛含笑送著親人一路走好,也有人追思著過去種種無法釋懷。《入殮師》看了四遍,每一遍都是一次洗禮,淚水的洗禮。無數個送別的場面,無數個家庭的哀傷。這些場景讓我想起了小時候。我從小在醫院的家屬院里長大,十幾年前還沒有高高的綜合病房樓時,幾乎每天都能聽到病區里急救車緊迫的笛聲,太平間令人心碎的哭聲,這些也算我童年的一部份。現在幾幢有連廊的綜合病房大樓罩住了這些哀傷的聲音,這些哀鳴只能有限的空間內迴蕩了,外面的世界不會再看到那些痛苦。從小經歷過那樣的「洗禮」,也許不少人會認為醫生家的孩子總會在面對生死的時候更多些冷靜理智。然而恰恰相反,我卻未能鍛鍊出一顆理智的心,面對生死時,我還是會感性,會感慨那些哭聲背後的故事,感慨人間種種遺憾。東方人含蓄內斂,我們表達感情時往往就是這樣。有時一個解釋就能解開一個結,一個回身就會拯救一段情,可我們往往卻頭也不回地走了。那些彼此的救贖又怎麼辦嗎?帶著恨,帶著遺憾,帶著懲罰走向下世,走向輪迴嗎?
死亡像導火索,點燃了人們情緒爆發的出口。那些送別的哭聲中,有多少個未完的故事。有些話憋了一輩子都沒有說出口,該聽的人永遠也聽不到了。有些道歉遲了一輩子,帶著遺憾走了,也不知是否能得到原諒。有些離去太突然,讓活著的人追悔為什麼會相信來日方長,相信還有機會。看到這生死間的愛別離,又怎能不感嘆人生終不過白駒過隙,轉瞬即逝,錯錯對對,恩恩怨怨,嗔恨痴念皆是因情而起,因情而滅。我們都不知道上蒼是否還能給我們足夠的時間去救贖,去贖罪,也不知道死亡是否真的可以釋懷一切。與其站在摯愛之人的墓碑前念著洋洋灑灑的悼詞泣不成聲,倒不如生前一句我愛你,一句對不起。少些遺憾,奏響安魂曲的時候,也就真的能夠安息。


後記:這篇文章是大學裡的一個作業,寫於盛夏。我在文中曾提到過「我是幸運的,還未嘗過至親離去的痛楚」,然而,就在這篇文章成文不久,夏末,我真真切切的品嚐了至親離去的痛楚。不知這是命運的玩笑還是命運的啟迪,不過確實,事前多一分參透,面對時,就多了一些從容,讓心還有自愈的餘地。謝謝讓我們反覆體會這部電影的老師,謝謝豆瓣上這麼多前輩影評的啟發,我也將自己拙作發出來,望可對有緣者一絲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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