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歌三百首》一個新時代的謊言

大家都在談論西遊降魔篇。這部大年初一上映的「賀歲片」是周星馳時隔5年之後的新作。或多或少衝著周星馳的名號，電影上映6天，票房破5億，看來超過那部有點囧的喜劇只是時間問題。早在預告片出來的時候，就有一乾電影評論員從各種角度分析、吐槽。作為一部被寄予厚望的影片，在豆瓣跟Mtime上它獲得的評分並不高。多數人在《長江七號》之後對星爺的電影走向持懷疑態度。一些影評人從影片結構，場景，畫面，3d效果，人物表演，影片節奏等方面入手研究；還有人打星爺性格，心理，緋聞，影片背後故事諸關節切入討論；關於模仿和抄襲也有多種論調。

既然有那麼多高人探討影片質量的問題了，我就不準備班門弄斧或是狗尾續貂了。影片整體的藝術效果若何，星爺本人品質怎樣子我無關緊要，我只想從影片的邊角扯下一塊東西，做邊緣份析。或者說，只是借影片的殼，討論一下多多少少跟影片有點脫離的題外問題。當然，我還是希望我是在談電影。

   片子的主線是驅魔人陳玄奘拿一本《兒歌三百首》走遍天下，降妖除魔。他先後遇到了三個妖怪：巨型食人魚，恐怖殺人野豬，以及精神分裂的禿頂怪獸孫悟空。陳玄奘懷著大無畏的精神跟博愛情懷，在他那佯裝無能的如來師傅的分身的慫恿下，屢次犯險但執著頑強，最後還是成功的降服了妖孽，踏上新一輪普渡眾生之路。

   即使披著恐怖、驚悚、惡趣味玩笑的外衣，這仍是一個有著勵志主線的正面故事。跟以前那種善良的投機取巧者不同，星爺這回為他的電影主角安裝上了善良，博愛，單純和大無畏的勇敢精神。但這個有著崇高精神追求的人卻手無縛雞之力，而且「智商有點低下」，「說白了，就是一個愚蠢」。讓這樣一個人去肩負普渡眾生的重任，實在是一件荒謬的玩笑。低能驅魔人的驅魔法器是《兒歌三百首》。這是他從他那忽悠人的師傅那裡獲得的力量之源，他的一根筋的信仰也是從這裡來。他的師傅告訴他，驅魔的關鍵是要喚起妖魔身上的「真善美」。他要他相信，無論人妖（咳咳），內心都有無邪的一部份，只要喚起這部份力量，就能降妖除怪。他對此深信不疑，從此踏上一條以德降妖之路。可惜事與願違，這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白不僅沒有如願降到妖怪，基本上每次都差點賠上性命。他的那套理論甚至不能贏得老百姓的同情。老百姓以妖言惑眾罪把他吊起來，因為一條鵝腿追這他們師徒滿街跑。

    在一個殘酷的妖孽世界，這樣的故事顯然不能繼續下去。為了讓這個柔弱的正義人士能夠繼續唱戲，星爺拉來了一個身懷絕技的女性驅魔人。這位姓段的名字模糊的黑幫債主，因為一種截然相反的驅魔理念，愛上了那位蓬頭垢面的幼稚小生。於是該小生便多了一個隨時駕臨的異性守護神。這裡問題就出現了。口口聲聲喚醒「真善美」的人，他的真善美卻幾近廢柴，收納食人魚依賴的是段小姐敏捷的身手，制服豬妖跟孫悟空的強力協助有關，降服猴精則歸結於如來的無邊法力。如同在影片中間段小姐罵玄奘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如果不是我你能活到現在嗎？還驅魔人，呸」。段小姐一點也沒有誇張。食人魚要吃人的時候，眼裡所有人都是誘人的血肉；豬剛鬣要滅口的時候，不會管你漂亮還是醜陋；猴精逃離封印之後，只是一個變態的殺人狂。當魔鬼狂躁著扯掉你的頭髮，把你的所愛打得「一根毛都不剩」的時候，「你的佛能為你做什麼呢」？這是一個很殘酷但也無比現實的問題。在西遊記裡面，雖然有多種妖魔，各色鬼怪。還有道貌岸然的權力至尊天庭。但無論宗教還是強力，佛祖仍然是無與倫比的。作為邪惡和善良的終極監護人，他不僅擔負了道德的責任，還要有無邊無際的物理強力。否則，誰能制服一隻「手提兩把西瓜刀，從南天門一直砍到蓬萊東路」，砍了「三天三夜」，「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瘋子？

    當然我們也並不能說，妖魔的身上所有的細胞都是妖魔。電影也在不斷的揭示這種天然的矛盾。食人魚以前只是一個善良的村民；豬剛鬣曾經深愛他的妻子，還為她做了一首深情款款的「一生所愛」；當孫猴子被關在洞裡，貼上封條的時候，他對人恭敬有禮，甚至於阿諛討好；他會假裝愚蠢的表演徒手砍不斷甘蔗，還跟人插科打諢跳舞說笑；當他被放出洞，同時又給帶上金鋼圈，在時不時產生劇烈肉體傷害的緊箍咒下，他還能老老實實幫你打妖怪，安安心心陪你取西經。正是因為存在著招安的可能性，如來才假裝慫恿那小白玄奘以德降妖，同時又在背後用強力支持。他有無邊法力，有恃無恐。可憐了三藏法師，傻兮兮的就衝了上去，雖說最終降了妖怪，卻跟他幾乎無關。

    到這裡，我們能夠發現西遊實際是在講述一個非常現實的公式，只有在強力跟道德的共同作用下，十惡不赦的妖怪，才能變成一個溫順聽話的好助手。而且還可以說，二者裡面，強力的作用是決定性的。想要降服惡魔，至少得有比惡魔更加強大的物理實力。食入水魔跟豬剛鬣是那種較低層次的惡魔，一般驅魔人都能搞定。對於孫悟空這樣法力無邊的菁英惡魔，只有法力更無邊的如來神掌跟隨時讓你痛苦的緊箍咒才能對付。

    美國的超級英雄們有一種忽悠人的信條「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所以蜘蛛人拼了性命也要攔住掉下去的火車，蝙蝠俠寧肯背負罵名也要在黑暗中「為人民服務」。科幻世界裡的超級英雄讓人著迷，可是現實中卻難以產生集道德與強力於一身的至尊信仰。現實中的超能力基本上等於超權力，而超權力常常意味著目無法紀和隨心所欲。在諾蘭版《蝙蝠俠》系列片裡，高譚市警察局跟政府機構始終不能夠接受一個無法無天的民間力量充當私人法官。這是對的。沒有人能夠保證力量被用來伸張正義，而不是為非作歹。於是現實情況是「能力越大，危險越大」。所以在社會中才會有各種法律法規，政治上才要「三權分立」，「制約與權衡」。一個有制衡的群體，在一種博愛的宗教力量的協助下是會有值得信賴的力量的；相反，缺乏制衡的權力，在一種虛情假意的「真善美」的掩護下，卻會殺人放火，無惡不作。我們相信某一個擁有最大核力量的群體，卻對那個僅僅進行初級核試驗嘗試的群體焦慮不安，也是這個原因。

    《兒歌三百首》能降妖除魔嗎？它只是代表了一種至善倫理，認為人人心中有真善美。可惜它的力量過於微弱了。對一個有能力翻天覆地恣意妄為的人來講，有什麼理由不順應自己的自然情結來一次隨心所欲的大屠殺呢？如果有可能，消滅一切讓自己不愉快的東西不是最簡單直接的嗎？在不受約束的情況下，大日如來真經中的大道理即使研讀500年也是無濟於事。

   當世界妖怪橫行，當擁有道德跟物理強力的宗教力量已經消失殆盡，《兒歌三百首》就失去了它的價值，它沒有可能在神話作用下演變成大日如來真經。鼓吹信仰《兒歌三百首》的人，自身已經從道德至高點跌落到地獄。他不再是具備無上道德的釋迦摩尼，他已經成為了一個無法無天的孫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