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號角

集結號有點類似於拯救大兵，都包含著深刻價值思考，如果說後者是對以一群來拯救一個是否值得的價值探討，那麼前者則給我們提出了少數無條件為多數犧牲是否合理的問題。
   
       穀子地兩次與死神擦肩而過，兄弟們沒了，「部隊」沒了，視力快沒了，最要命的是——「自己」都沒了，如果說人生最可怕的事情莫過於一天早上醒來發現自己喪失了全部記憶，那麼穀子地無疑比這更加不幸——自己還保存著記憶，世界卻喪失了對他的記憶，他知道自己是誰，別人卻無從知曉，還要背負因自己沒聽到集結號而害了弟兄們的內疚。而這些弟兄在慘烈無比的狙擊戰中悲壯犧牲之後，又被官方貼上了失蹤的曖昧標籤，英雄的親人又要承受群盲或明或暗的指指點點，死不瞑目。當一些死者的家屬為那無法證實的失蹤而耿耿於懷時，或者陰暗點說，為那五百斤小米，烈士的價值難道就在於此嗎，生命的價值難道就在於些嗎，差五百斤小米，這就是無數人為之前赴後繼的理想國對理想者的報償嗎，於天上見深淵？於是，穀子地踏上了為弟兄們和自己追尋公正的路程。在路上，他無法忍受縣裡幹部對他充滿懷疑的盤問，無法忍受礦工們把烈士鋼盔當尿盆那愚昧的殘忍，他在無邊無際的煤山上奮力挖掘試圖尋找弟兄們的屍體，這是一種怎樣的驚心動魂呢。還是在礦長告訴礦工，吃飯時給穀子地送上一盒的話語中，閃現出一絲人性的光輝。

      他在尋找，也在抗爭，在和冰冷麻木的權力抗爭，權力壓迫著他，權力中人性的彈性也辟護了他，如果沒有中校團長趙二鬥，他會怎樣誰也不好說。當問題出現一線曙光時，當初的司號員告訴穀子地，為了大部隊的安全，他們狙擊的那天，團長沒有下達過吹集結團的命令。於是主題產生了，為了多數的最大化利益而無情地犧牲少數的全部利益（當然包括生命）是否正當。穀子地為死去的弟兄們不平，他們捨死忘生掩護部隊，可部隊卻沒有愛惜他們的生命，為減小轉移的大部隊的潛在風險，而放棄了他們的生命。好像老舍茶館裡的經典台詞---我愛咱們的國呀，可是誰愛我呀。馬克思說，需要不神聖手段的目的，就不是神聖的目的。部隊轉移後不吹集結號的「手段」，無疑是「不神聖的手段」，如果說不吹號尚且可以理解，那麼大部隊成功轉移之後，明知穀子地們狙擊大部敵人後基本無倖，卻又按失蹤處理，豈不令人心寒。集權主義體制下充滿了這種「不神聖的手段」。與此相對的，《拯救大兵》告訴你，國家不會讓個體做無止境的奉獻和犧牲，國家會認可、體恤和關懷奉獻者，甚至不惜代價去阻止「完全無私」的奉獻。 司號員還告訴他，團長死於朝鮮戰場，因為聯繫中斷，為了全力掩護大部隊而戰死。穀子地沒有理由怪團長，團長是他的老戰友，對團長來說，吹號很容易，不吹卻很痛苦。更何況，團長也用生命實踐了自己的信條——多數利益高於少數，少數要為多數無條件犧牲，在資訊不充分、具有高度不確定性的環境下，少數要不惜一切代價全力消除多數面臨的哪怕一絲的潛在的危險。其實，穀子地也在用生命貫徹這個信條,即使在朝鮮戰場上，他也用生命去換趙二斗的一條腿，因為趙是炮兵的眼睛，他在團長墓前的歇斯底里是為兄弟們抱不平。
       集結號有一個大團圓的結局，兄弟們的屍體被找到，在一個體面的儀式中都「成為」烈士。可是少數與多數的思索沒有終結，這是一個永恆的追問。如果我們將懷疑進一步繼續，試想，如果檔案，司號員，弟兄們的屍體最終都沒有找到，穀子地的命運和弟兄們的身後又將怎樣？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