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降魔，大話周氏

看完《西遊•降魔》，懷念五百年前，五百年前一顆星星飛馳夜空，燦爛時刻人們讚美。那時我保留讚美想等到最亮時刻，今天只等到星星划過後逐漸黯淡的尾巴， 人們都在閉著眼睛嘈雜讚美，彷彿還在五百年前。周星星唸一聲「般若波羅密」還能跑回從前嗎，從前一直都在從前嗎？從前會是現在的未來嗎？在有人告訴我之 前，來談談降魔，說說從前。
      
      本想從這場電影裡重溫從前，沒設防就看到了小女孩的父親慘死在小女孩眼前，接著小女孩也慘死，後來小女孩的母親也難逃一死。這樣帶著血腥的殘忍開篇能給我 一個理由嗎？不能！那是要用妖魔時代來投影總是孩子遭殃的所謂末法時代嗎？應該不會這麼低級。看不出是潛心力作的樣子，意緒粗糙。能見彼時，作者內心不溫 柔，全無西遊本有的浪漫精神。

       初煞風景後，看到兒歌三百首才眼前一亮，心裡伸出大拇指。陳玄奘的師父詮釋了魚妖與豬妖的來歷，都是怨心不死，積久成魔。而玄奘的驅魔理念是運用兒歌三百 首，驅除人家心裡魔，還原人家真善美，師徒倆說出了魔與降魔的最佳方案，像是點了題，預示著接下來降魔的大概套路。可前後通篇降魔，卻都是以暴制暴，一次 也沒執行過最佳解決方案，兒歌三百首最終淪為一個不著調的噱頭。


      我見過真正的兒歌變大日如來真經奇蹟降魔，完美至極，妙到豪巔！那是在一部由尼古拉斯•凱奇主演的叫做《空中監獄》的電影裡，影片中，警察與一個個窮凶極 惡的囚徒殊死搏殺令人心驚肉跳，觀眾最擔心的是那個尚未登場的、僅是血腥傳說就令眾囚徒與警察深深畏懼的人間惡魔。可出人意料的是，終結那個最可怕惡魔不 再是血火廝殺，而是另一個安靜美妙的場景，天那樣藍、樹那樣綠，小女孩的兒歌那樣天真無邪，展開殺戳前的魔王在與小女孩對話中不小心進入純淨心靈，像進入 淨土一樣，疑惑中聽小女孩給他唱歌，聽著聽著攸忽迷惘，跟著唱著，慢慢，陽光終於照透地獄，殺心不知何時化為烏有，一個令人恐懼的魔王從此消失，世界那樣 的安靜美好。小女孩天真無邪的心靈與兒歌才是大日如來真經，那一刻的小女孩就像是禪宗以心印心的大師一樣，魔王積聚一生的兇殘殺心，一時如冰川消融，無影 無蹤，真善本心得到還原。電影中只有大魔王的恐怖傳說，沒有作惡情節，新生成為最好終結，觀眾完全樂見這樣的結局。裡面全都是基督的寬恕與佛陀的慈悲，完 美至極，妙到豪巔！那部電影你和星星看過嗎?

       陳玄奘的師父說陳玄奘還差那麼一點點，那一點點體現在了陳玄奘對大愛小愛的執著分別上，當然，還有他師父嘴裡的鴨腿雞肋。段姑娘的死，讓玄奘痛悟悔悟到 了那一點點，最終吻上了愛人的唇，最終融通了大愛與小愛，融通了大日如來經與兒歌三百首，像是在說人是未來佛，佛是過來人，人過來後，佛就出現了，猴就被 收了。是這麼個意思嗎？如果是這麼個意思，表達的可真不漂亮。如果不是，還能更高級嗎?豬妖與空虛公子不同風格的pose與作秀有沒有在笑誰裝模作樣裝神弄鬼，有這個意思嗎?這個意思有意思嗎?所以，最好沒這個意思。
     十年前廣泛流行的除了麻辣燙之外還有整合這個詞。但從這些年有限的視野中看，大部份的整合事物都像麻辣燙大雜燴，整是整到一個鍋裡去了，但仍然各是各，貌 合神離，不能合化渾然。一如哈氏春晚，哈字一人兩張嘴，還有《少林足球》。大概從《少林足球》開始，周星馳就把自己的電影往國際市場上推了，足球是個全球 化的大題材，而少林，則是西方人的中國印象。周星星以少林之名把少林寺、太極拳、金鐘罩、鐵布衫等中國特色功夫都燴到了鍋裡，以足球之名把足球本身與足球 相關的賭球、興奮劑等也燴到了鍋裡。少林+足球，便成了具有民族特色的電影大題材。那是部本人最不感興趣的周氏電影，成功與否從來不知，能看到的是周星星 的市場眼光，但如果上天再給周星星一次機會，周星星一定不會那麼拍，足球嘛，地球人太知道了，特別是中國足球，哪有功夫?大雜燴不能沒有邊際，所以馮唐說 文學有金線是有道理的。

       從那一年的足球到這一年的降魔，星星始終不忘摻入功夫元素為洋人做菜。一個驅魔人既會虎拳也會螳螂拳，天殘腳也從武俠升級到魔幻了，還有那個有古龍味道的 空虛公子。可回過頭來看《功夫》與《大話》，還是不亂摻的時候最成功。迎合國外觀眾的表現不止於功夫元素。片名叫降魔，降魔人卻被稱做驅魔人，這時髦趕 的，像是在努力與WTO接軌中。等悟空的真身變做了金剛，外國觀眾才知道原來金剛的祖宗在這裡，傑西看了自然告訴庫克，中國的孫悟空原來就是金剛，阿凡達 也會告訴歐巴馬，金剛原來有師父，師父還是驅魔人，熟悉當中又生新奇，哈哈，東方西方在這裡全都被打通了，星星簡直就是齊天大聖的師哥齊天大盜，但不知是 否造成侵權。相對比較一下的話，這次的孫悟空與金剛比起原來的孫悟空與金剛，既沒本事又不浪漫。說到孫悟空，這一次不想自做聰明去理解，為什麼非要顛覆丑 化孫悟空形象，紫霞心中的蓋世英雄全毀掉。聽說周星馳曾邀請馬雲出演孫悟空。
    
       相比少林+足球的不倫不類，功夫是個更純粹、更民族的好題材。李小龍讓英文裡有了功夫的單詞，有了國際化的名字，從而使這點民族的東西走向了全世界，李小 龍之後，西方人即對功夫有了一定認知，又有更多的好奇。 周星馳自己拍的最好的功夫片叫做《功夫》， 面向世界的功夫片，片名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周星馳 拍好了它，終於破繭大成，直上青雲。西遊也是個絕好的題材，是民族的東西，且已到了世界上。這三部電影來看，周星馳絕對是商業電影選材高手。可這次的西遊 他沒拍好，半世聲名與優質題材換來票房，節操滿地，逝者與斯。

    《大話西遊》與《功夫》是周星馳電影不同意義上的兩個巔峰，恐怕他再難逾越。單論《大話西遊》，其中對因果輪迴、時空因緣的表現可以與後來的《駭客帝 國》、《全面啟動》、《雲圖》等相媲美，對唯識學有了解的朋友或許會同意這個看法。但《大話西遊》到達的高度應該不是導演本有的水平，而是無意中的真意， 有更大的詮釋空間，因為人類目前對因果、對時空、對輪迴與宿命的最高認知都在佛學當中，佛學正是西遊的理路與思想資源。《大話西遊》悲情到真切也無厘頭到 極致，悲喜渾然一體又得機得境深契妙理。金庸的武俠也是同樣，既合乎人情又深契易理。不管怎麼搞笑哭鬧，都是既契入了理，又涵住了情，讓人笑過哭過，還能 留有餘味。周氏無厘頭的另一個極致是《功夫》裡的如來神掌秘籍，假秘籍練出了真功夫，到底什麼是假，什麼是真，不解釋、不交待，假做真時真亦假，一時真假 全拋卻 。此一處才是「他人笑我太瘋顛，我笑他人看不穿」，深契禪機，妙到毫巔。

      越來越覺的，美好都在樸素里，神作絕難刻意求。再高的技術也不能創造靈魂，《大話西遊》的靈魂在《西遊•降魔》里看不到，月光寶盒五百年穿梭幾度來回， 斗的人世世纏鬥，痴情人世世痴情，從不改變，時間好像變成了假像，雖如此，各自的輪迴又都因一念發生改變，就像《雲圖》里那個世世都做壞人的醫生，最後一 世終於克服心魔變成好人，星美選擇說出真相，改變輪迴。周氏《濟公》裡的娼婦終於從良，乞丐終於振作，惡人終於悔悟。是說宿命全非註定，輪迴確能改變，只 是改變都在經歷後，也都在取捨付出後。那時的悟空搞不明白自己一顆心，世間如我非我者，又何嘗不是如此，等到失去才後悔莫及。五百年前、五百年後，大跨度 的時空變幻中，不知誰是誰，也不知到底愛誰，差點愛誰是誰。挖出心後才知道裡面留下過情人一滴眼淚，無聲無息的就讓你疼痛了，變身後不能再有愛的悟空可能 比倉央嘉措更無奈這世界上為什麼沒有不負如來不負卿的兩全辦法，《一生所愛》唱出了令人惆悵的痴情與遺憾。結尾卻妙，一場風沙迷了眾人的眼，城頭上一份愛 情被成全，稍稍撫慰了悟空，也撫慰了觀眾。王家衛的電影裡說人生每一場相遇都是久別重逢，電影《雲圖》在更多角度演繹了這句話。大話西遊更妙處在於輪迴中 遇見自己，那到底誰才是自己，自己究竟是誰?如來說「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如來說「三千大千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轉眼望處，暮色荒莽，行者遠去。 世人不知誰是誰，惟有愛恨久纏綿。最是無窮蕭瑟處，那人好像一條狗。

      這次降魔並非全無是處，又或許是處恰好被剪掉，己經這樣了，就都不重要。妙處是群眾人物身上都有了周星星的影子，一個個都像是從前周氏電影中的小人物周星 星，周星馳的電影到了這裡，倒是真的可以稱周氏電影了。最後說說黃渤，本以為六小齡童之後，無人能演孫悟空，大話卻是異數。黃渤在這部片中的表演相對傳 神，形雖不至，神意足了。《殺生》之前，看到黃渤的特質，《殺生》看到黃渤的功力。論喜劇演員，相比星爺的風格，黃渤的自身優勢正是其自身特質，功力漸深 後，前途應無量。海燈法師作詩云：公孫弟子今何在，可畏後來器如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