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風古韻百妙生——邵氏電影《唐朝豪放女》之美探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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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豪放女》是香港邵氏電影公司於1982年以歷史為背景拍攝的古裝電影，講述的是唐朝奇女子魚玄機的故事。該片是邵氏諸多艷情片中比較受人青睞的一部經典之作，獎項上榮獲了第21屆（1984年）台灣電影金馬獎十大電影兼最佳美術設計（陳景森、鄺廣賢）和最佳原著音樂提名（沉聖德）。但《唐朝豪放女》因其拍攝幅度和開放大膽的內容而常被不了解邵氏電影的人誤解甚至判其為九流之等，爭議頗多。其實對該片內涵的理解不應僅僅著眼於「情與色」，它還有更多值得贊崇的電影價值。

這篇文章主要從《唐朝豪放女》的畫面分析和音樂分析入手，嘗試探尋其藝術上的美學價值。（以下簡稱《唐》。）

《唐朝豪放女》的片名已點明了特定的時空背景，所以如何營造唐朝的環境和氣息即如何讓觀眾「信服」這就是概念中的唐朝則是塑造《唐》影片風格的重點之一。

《唐朝豪放女》的影片攝影頗為唯美、華麗，為古樸的故事營造了一種影像所烘托出的詩情畫意。站在觀眾的角度來闡述對影片的美學感受，我認為該片之所以能夠營造出這樣的唐風古韻氛圍主要在於對以下四個方面的運用：借鑑繪畫、文化鋪助、意境營造和音樂渲染。

一、借鑑繪畫：借用傳統造型
繪畫是人類以生活為基礎創造出來的二維形象藝術，它記錄了生活的真實也反映了人類對現實的突破和對美的追求。可以說，繪畫是眾多藝術（比如電影）的先驅。電影藝術師和導演直接模仿繪畫名作的現象經常出現，這種現象也許正是電影造型語彙創立之初，必然要向傳統的造型藝術尋求幫助的結果。在螢幕上借用名畫往往是希望產生為大眾所熟悉的藝術聯想。

當然，電影既然作為一門獨立的藝術，它的重要標誌便是它在鏡頭畫面和光影處理方面應具的獨立性，即是說，生搬硬套傳統造型藝術是不可取的，須從其中汲取營養而達於傳神，能打破傳統尋求突破並能引申並傳遞出新的藝術涵義，但又要注意顧及全局，使美術構思和整部電影的創作設想、基調和風格統一起來，從而獲得和諧的美感。

例如影片開頭大官的夫人在眾人面前展示毫州輕容紗那段就很容易讓人聯想起唐代的名畫《搗練圖》。然而導演並沒有按畫中的角度拍攝，而是俯拍展示的動作，隨著紗的展開推移鏡頭，自然地承接魚玄機騎馬闖入大堂的鏡頭，這一創新在劇情和視覺上給人以轉折性的衝擊感。
還有影片中的人物（小姐、丫環、文人、官員、侍從等）造型大多取自唐朝繪畫和雕塑，環髻雲鬢，衣衫襪飾，體態風姿，都能窺見到唐時風韻。見參考插圖。但是劇中魚玄機是個背離社會的角色，她的造型一反唐推崇的豐滿形象而顯得清秀瘦而不弱，相比之下，婢女綠翹的造型就與唐女飽滿風韻的神貌相仿。

一些建築場景的設計上借鑑了日本傳統繪卷中的構圖和意境。影片中屋內簡約的器物擺設、晴風雪夜的小屋內外等，隱約可見日本《源氏物語繪卷》的影子。

 

二、文化鋪助：製造歷史真實感
歷史劇所表現出來的生活應該是「逼真」的，令觀眾猶如身臨其境。但這種「逼真」嚴格來說又並非客觀現實的真實，而是經過影片創作者的悉心加工和著意改造的「真實」。以記述歷史的遺留物（文字、文物等）為藍本，為特定時空的營造進行事與物的篩選和佈置，如此對歷史的提煉、把所要表達的藝術典型化是電影「求真」的重要手段，使觀眾「相信」影片所展現的時空背景是佈滿著歷史痕跡的。

唐朝是中國曆史上擁有燦爛文明史的朝代，也是民族大融合的開放時代。影片編導顯然對唐文化比較熟悉，片中出現的眾多景、事物確是唐朝歷史背景的時代產物，與其他朝代的古裝片形成鮮明對比，典型的中國傳統文化風俗也區別於外國特別是學自中國唐代文化的日本風格。
另外，須注意影片的歷史背景：魚玄機存在的年代是晚唐時期，「藩鎮跋扈，宦官竊柄，內亂外患，國運危急之際，而晚唐的詩壇實充滿著頹廢、墮落及不可救藥的暮氣，他們只知道沉醉在女人的懷裡，呻吟著無聊的悲哀」（引自宗白華《美學散步》）。影片所表現的也正是這樣的場景，進而可知該片風格畫面為何營造得華麗古樸卻不似盛唐的濃艷富麗的原因。

下面分別從各領域列示《唐》電影中出現的唐風事物：
藝術：音樂、書法、波斯音樂
文學：詩歌（李商隱、溫庭筠、魚玄機）
服飾：襦裙服、女著男裝、胡服、冠服、袒胸低領、花鈿妝束、高髻環鬢
建築：房屋、道觀
醫學：燒艾、煉丹、五石散
體育：擊鞠、劍術
飲食：茶道
工藝：鑄劍、洗鏡
民俗宗教信仰等：道學、潑水、崑崙奴面具、波斯雜技表演等

需要指出的錯誤之處是影片中魚玄機和婢女互帖花鈿的片段。
唐代婦女粘貼花鈿，花鈿上的膠是一種很方便的「呵膠」（相傳是用魚瞟製成的，粘合力很強，可用來粘箭羽），需要對之呵氣，並蘸少量唾液，才能溶解粘貼在臉上。而在影片中沒有呵氣就可以直接帖在臉上，實在讓人懷疑它與後現代科技而非唐代技術的關聯性。
還有其他錯誤如字幕：應是「五石散」而非「五十散」。等。

附 劇中歷史人物考：
魚玄機
李億（員外，魚玄機的前夫婿）
李商隱字義山
溫庭筠字飛卿
華陽公主（猜測。唐代宗李豫女）
永道士（李商隱之友）
崔博侯和歐陽鑄劍應該都是傳說或虛構的人物

 

三、意境營造：締造東方神韻
意境是中國古典美學中獨特的審美範疇。
「從審美心理結構而言，意境則是一種既包含著形象、符號（藝術實境）又包含著深遠的『象外』之虛（想像中呈現的藝術虛境,包括『象外之象』與『味外之旨』)的審美範疇。（蒲震元語）」

東方神韻的締造需要藉助具有中國古典美學意蘊的審美元素，這些意象也襯托著人物精神、表現特殊的情境；詩意化的意境同時又傳達了更廣更深層次的生命內涵，抒發最貼近自然本能的生命意識。

晨光微亮，營火江畔，江水微瀾，使人不禁聯想起唐詩里描述的淺淺畫面；一群文人騷客像孩子一樣開心地踩泥，對於勞動人民來說踩泥更是為了生存；魚玄機脫下束縛的衣裳，縱身躍入江水中，身體和流水勾勒的婉約線條表示著魚游的舒暢，這彷彿是在啟迪人們對短暫而寶貴的生命最初和本原價值的探討。

道觀輕煙繚繞，素色的道服，黯淡的色彩，更顯得道玄信仰的空無與清幽；遠山含黛，清曠悠遠，山腳的隱逸之居契合了主人對自由、放達的生活的嚮往。這樣的意境又反映了中國哲學中講求的「天人合一」即對人與自然關係的統一、親近自然、回歸自然的渴望。

竹簾遮掛的舟中，柔和的光線透過縫隙散射進來，江水聲反襯舟中幽謐氛圍，內心微微泛起情慾，人的本能表達著人性的真實；長安平康里，紅燈籠暖色調，歡歌喜樂吹奏著繁華社會的喧鬧，也反襯社會背後隱藏著的淒涼和空虛。

冷月，涼風，傲節的修竹，男人唱著愴然的離歌，踏著木板跳著古老的舞蹈，展示著力與志；白雪，清霜，飄零的紅葉，女人柔美的軀體與自然景物融合在一起，和諧的唯美之中其實又暗示著對人同等與萬物生命的思考。這些意境都是對生命價值的讚頌又是對短暫生命的感嘆。

另外，應該糾正的觀點是認為「該片是日本風味的古裝電影」。這部片確實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日本風物。眾所周知，日本是大唐中國的最佳學生，沿襲、傳承的文化風物里至今還散發著濃厚的大唐文化氣息。在考究唐朝歷史或營造大唐文化氣氛時可以借鑑和參考日本風物是無可厚非的，有益於更好地再現唐朝風貌的真實。但應以大唐-中國文化特徵為核心營造文化特色，而不是一味地複製日本或韓國風貌。我覺得邵氏《唐朝豪放女》對文化界限的尺度就把握得很好，後來台灣跟拍的《唐朝綺麗男》明顯就過了。

附詩：

【無題】李商隱
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
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
嗟余聽鼓應官去，走馬蘭台類轉蓬。

【贈鄰女（一作寄李億員外）】魚玄機
羞日遮羅袖，愁春懶起妝。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
枕上潛垂淚，花間暗斷腸。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

【賣殘牡丹】魚玄機
臨風興嘆落花頻，芳意潛消又一春。
應為價高人不問， 卻緣香甚蝶難親。
紅英只稱生宮裡，翠葉那堪染路塵。
及至移根上林苑，王孫方恨買無因。

【題隱霧亭】魚玄機
春花秋月入詩篇，白日清宵是散仙。
空卷珠簾不曾下，長移一榻對山眠。

【九歌 國殤】屈原
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路迢迢。
帶長劍兮挾長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侵。
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

四、音樂渲染：挑動聽覺感應
音樂是有聲電影裡不可或缺的有機部份，它涉及到情節的展開、人物的刻畫、氣氛的烘托、節奏的控制乃至整個電影結構的重要因素。但是應當慎用這一電影元素，因為它容易強制性地將觀眾思維納入窄巷，過多的電影音樂更會剝奪觀眾獨立思考的空間。

《唐朝豪放女》中的音樂也是該片是值得關注的傑作，它們恰當地出現在場景里，有著錦上添花之美，畫龍點睛之妙。
在樂器的使用上選擇了中國古典樂器如笛、琴、三弦、板、排簫、鼓等，演奏出的音樂非常具有中國民樂風味；曲子旋律的編排和唱詞的填寫揣測和模仿唐時風格更顯得古意盎然，妙趣橫生：有表現唐朝長安風景的「長安平康里，風流沼澤地。小堂綺帳三千戶，大道青樓十二重」，也有表現英雄豪情、雲遊四方的具有高古風味的別歌《九歌·國殤》。

 

在背景音樂的配置上，音樂對影片起著重要的功效：笛鼓配合、半音起迭的主題旋律是整部影片悽愴蒼涼的感情基調，引起低沉的哀思；三弦的斷續之聲，襯托道觀的清玄、江畔的靜謐、船中的幽昧；長安平康里歡樂的奏樂，喧鬧卻反襯著人性社會背後的淒涼；在表現女子天真純潔心靈的特點時還用了人聲哼唱的背景音樂。

音響方面，魚玄機山居的鳥蟲鳴叫聲，江畔水聲、雨水聲，刀劍碰撞的金石之聲，甚至魚崔交歡時的呼吸氣息，都非常生動、逼真、傳神，引人入境，比視覺更加準確地傳達出劇中環境的氛圍和情緒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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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上自己從電影中截取的原聲音樂6首（128K）
主題旋律
道觀
江畔
樂坊
歡樂
別歌

邵氏電影《唐朝豪放女》的妙趣與美學價值遠不止此，以上僅就個人學識對該片探微並表以拙見。

向電影幕後工作者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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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片名
　　唐朝豪放女
　　外文片名
　　A Tang Dynasty Uninhibited Woman
　　影片類型
　　古裝/劇情/艷情
　　片長
　　97分鐘
　　國家/地區
　　中國香港
　　對白語言
　　粵語
　　色彩
　　彩色
　　幅面
　　35毫米遮幅寬螢幕系統
　　混音
　　單聲道
　　級別
　　UK:18 Australia:R Canada:18+ SingaporeG
　　攝製格式
　　35 mm
　　洗印格式
　　35 mm
　　製作公司
　　卲氏兄弟公司 Shaw Brothers
　　發行公司
　　天映娛樂 Celestial Pictures [香港] ..... (2004) (worldwide) (DVD)
　　上映
　　中國香港
　　Hong Kong
　　1984年6月1日

導演 Director
　　方令正 Eddie Ling-Ching Fong
編劇 Writer
　　秦天南 Tin Nam Chun
　　方令正 Eddie Ling-Ching Fong
　　邱剛健 Tai An-Ping Chiu
演員 Actor
　　夏文汐 Pat Ha .....魚玄機 Yu Hsuan-Chi
　　萬梓良 Alex Man .....崔博侯 Tsui Po-Hou
　　張國柱 Guozhu Zhang .....歐陽鑄劍 (as Kuo-Chu Chang)
　　Monica Lam
　　鄭君綿 Cheng Kwan Min .....綠翹Blind Musician
　　To Gang .....Wen Fei-hsiang
　　谷峰 Feng Ku .....李郎 Mr. Li
　　韋基舜 Gei Shun Wai .....Li Yi-shang
　　王萊 Lai Wang .....Master of Monastery
　　黃樹棠 Shu Tong Wong .....Outlaw Kung Meng-wu
　　潘震偉 Tom Poon .....永道士 Yung
　　方令正 Eddie Ling-Ching Fong
　　邱剛健 Tai An-Ping Chiu
原創音樂 Original Music
　　沈聖德 Jim Shum
攝影 Cinematography
　　林國華 Ardy Lam
藝術指導 Production Designer
　　李景文 King Man Lee
美術設計 Art Direction by
　　鄺廣賢 Guangxian Kuang
　　陳景森 Ching-Shen 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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