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大話」看「降魔」 情到深處情轉薄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如果說，有一部影片能夠讓年輕時代的我們，至今還能「唸唸不忘、必有迴響」，我想那就應該是周星馳的《大話西遊》了，那句「一萬年」的經典台詞，那個蓋世英雄的五彩夢想，那滴滴在心底的淚，甚至那句「你媽貴姓」的無厘頭問話……都已經成為了我們青春歲月中不可抹滅的經典橋段，我們曾經很多的笑與淚，愛與恨，回憶與夢想，都與它隱隱有關。也正因為如此，在決定是否去看周星馳導演的《西遊降魔篇》時，我竟顯得有些猶疑，那種感覺，頗有些像詞人所說的「近鄉情更怯」，生怕破碎了心中的那一份美好。直到聽到身邊與我年齡相仿的朋友看過此片後的讚不絕口，方才去看。
    
    多情●無情
    
    雖然周星馳沒有在片中出演任何角色，但在這部《西遊降魔篇》中，彷彿依然能時時看到周星馳當年無厘頭的影子，在經歷了試圖「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不能夠算是很成功的轉變之後，周星馳又回復到了「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的境界，我們又見到了熟悉的無厘頭，熟悉的周氏惡搞。比如當孫悟空向陳玄奘說起自己當年「手拿著兩把西瓜刀,從南天門一直砍到蓬萊東路」，殺得連眼睛都不眨時，陳玄奘卻提出「眼睛會不會幹」這樣讓人哭笑不得的問題；比如段小姐進洞，看到陳玄奘正在給孫悟空餵香蕉，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打擾了……」比如黃渤飾演的孫悟空說的那句「你看我幹嘛?我他媽還能去哪啊!」再比如「噴血哥」、「聽話符」、「腎虛公子」等等橋段，都能夠讓影院的觀眾笑到爆棚。
    然而僅僅是爆笑還是不夠的，周氏喜劇最大的特點就是，能夠讓你在沒心沒肺地狂笑之後，每每回想，又都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木心先生說過：「快樂是吞嚥的，悲哀是嘴嚼的；如果嘴嚼快樂，會嘴嚼出悲哀來。」如果我們細細品咂沙僧和豬剛鬣的因恨成妖，段小姐的「多情總被無情惱」 ，陳玄奘的「不知憐取眼前人」，也許會讓我們深深地體會到佛所言說的人生三苦：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給我們帶來的巨大的空虛和無邊的苦痛。我想，如果想起段小姐詐死試探自己對她的感情、遭遇危險時將自己推出去時在他耳邊的說那句「別太想我」，嬌嗔時總愛說的「你不知道女孩子閉起眼睛時是叫你親她嗎？」還有，在月光下唱《一生所愛》時一身白衣的翩翩起舞……倘陳玄奘尚未成佛，在今後的歲月中，每憶及此，定會悲從中來、痛徹心扉。
    
    冷酷●顛覆
    
    我覺得周星馳有一種骨子裡的「冷」，或者不妨說是冷酷。魯迅先生說：「悲劇是把美好的事物撕碎給人看」，而周星馳則乾脆是把美好和醜陋的事物統統撕碎，所以你看他在影片的處理中，不但對妖很殘忍，對人也同樣殘忍。比如開頭小女孩的父親被妖精吞噬時，小女孩還兀自地笑著，真的是「你笑得越無邪，我們的心裡就越滴血」，而周星馳似乎覺得這還不夠殘忍，又接連讓妖精吞噬了小女孩和為了救女兒跳進河裡與妖精拼命的母親……真的是不肯給觀眾留一點兒「光明的尾巴」。而影片還有一個深刻之處在於，那些人云亦云、把說出真相的陳玄奘吊起來的是那幫村民，面對妖精，挺身而出、奮不顧身的也是那幫村民，這恰恰讓我想起了手頭正在看的一本書——《在傻子和英雄之間：群眾社會的兩張面孔》，正如書中所言：「 那些擁有兩張不同面孔的普通庶民，他們的世相混雜著難以捉摸的偏執和高尚、殘忍和善良，既是專橫的，又是理想的，看似一覽無餘，卻又深不可測。」這種人性的複雜與多義，群眾的盲從與義勇，就被周星馳在談笑間一語道破。此外，除了陳玄奘之外的諸多驅魔人其實只是為了巨額的賞金，還有空虛公子僱人裝腔作勢的種種刻畫，都處處體現出周氏幽默特有的解構與顛覆，冷眼看熱鬧，讓現實生活中的種種「裝逼」原形畢露。
    影片中的人物造型也頗耐人尋味。豬剛鬣被塑造成一個油頭粉面的武生公子，這其中暗合了《西遊記》原著中豬八戒的「情聖」形象，和影片賦予豬剛鬣對美男的仇恨心理，也與後來的形象突然變化形成了強烈的反差效果，而且更絕的是，豬剛鬣在整部影片中除了咆哮沒有一句台詞，卻給人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愈是俊美，愈讓人感到恐怖的氣息。黃渤塑造的孫悟空是大家爭議最大的，但我卻覺得，這種灰頭土臉、陰森鬼祟的暗黑造型，恰恰能夠表現出一個在山下被壓了500年、內心又懷著很多陰險詭詐念頭的妖精的妖氣來。至於有些人說這部片子看上去過於恐怖、應該是「限制級」的說法我卻不敢苟同，如果看到一個豬頭、一個被撕碎的人形沙袋都能把你嚇個半死，那只能說明你太小清新了，我也只能借用周星馳的台詞來奉勸你：「快點回火星吧，地球是很危險的。」
    
    成長●成熟
    
     雖然周星馳說《西遊降魔篇》是《大話西遊》的前傳，但我覺得，從兩部片子的「心理年齡」上來說：「降魔」倒更像是「大話」的後傳，「大話」更像是我們成長中的青春期，喜歡叛逆，喜歡顛覆，所以主角是孫悟空；「降魔」則更像是成熟後的我們，更加現實，也更加堅定，所以主角也變成了陳玄奘。「大話」中的紫霞仙子會憧憬「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有一天會踩著五彩祥雲來娶我。」而到了「降魔」，段小姐只希望：「我有一個小理想，就是可以找到一個如意郎君，跟他生一個小寶貝，簡簡單單過日子。」二十年前的我們，會像「大話」中的至尊寶一樣，跟心愛的人說：「如果給愛加上一個期限，我希望是——一萬年」，而到了看「降魔」的年齡，我們一定會說出像段小姐那樣「我不要一萬年，一萬年太久了，我只要現在」這樣平實的心願。年輕時的英雄夢想和浪漫情懷，都變成了如今的平淡是真、知足常樂。年輕時的我們希望改變世界，大鬧天空，如今的我們卻只盼望功德圓滿，歲月靜好。這裡並沒有什麼簡單的是非對錯，不同年齡有不同年齡要做的事兒，不同時間有不同時間悟到的理兒。春到芳菲春將淡，情到深處情轉薄，如此而已。
    細想想，周星馳的這部《西遊降魔篇》，也正暗合了木心先生的那句「如欲相見，我在各種悲喜交集處。能做的事就只能是長途跋涉的歸真反璞。」影片是在「悲喜交集處」，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將近二十年的時間，世易時移，物是人非，對於周星馳而言，當年的演員成了導演，當年的情人卻已成路人，眾多的合夥人也與他分道揚鑣，鬧出很多江湖恩怨；對於文章而言，當年的他看「大話」時可能還只知道懵懵懂懂地傻笑，如今已成一線男星的他卻已在「降魔」中裝萌賣傻，成了替代星爺的男一號；而對於作為觀眾的我們而言，這將近二十年的時間，又經歷了多少悲歡離合、苦辣酸甜？「曾經痛苦，才知道真正的痛苦；曾經執著，才能放下執著；曾經牽掛，了無牽掛」，只有經歷，才會領悟，原來，從演員到導演，從觀眾到主演，從情人到路人、從「一萬年」到現在，從空虛到腎虛……也許，只隔著一條叫做歲月的蒼茫流沙河。
    逝者如斯，如是我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