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星馳的又一次進化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為什麼要說又呢？因為《西遊降魔篇》具備了全部後現代流行電影的特點，解構的，殘忍與滑稽的搭接，弱者灰燼式的毀滅，人類獸性的藝術化讚美，等等。據說這片在香港票房不佳但在大陸卻很受歡迎，這似乎遵循著上一部《大話西遊》的類似命運。這也許反映出一種有趣的不平衡：香港電影人的後現代進化與香港本土觀眾的高度固化口味。但這是題外話了。

開場中豬妖由美男變惡鬼的嚎叫幾乎奠定了整部影片的基調，這組鏡頭有兩個部份，先是美妖男的近景變臉，嘴部突然拉長，發出嘶嚎般的尖叫，兩三秒後轉變為面部的特寫，圓睜的眼睛，烏黑的牙齒，更尖銳的嚎叫，和扭曲的灰色面容。這組鏡頭長達五秒多，非常類似日本鬼片《怨咒》中女鬼殺人前的特寫描述。而也正是這個相對超長的人魔臉特寫與長時間的嚎叫，展示出周星馳作為導演對現代大陸青年觀眾觀影心理的準確判斷。

現在的娛樂電影所體現出的是個什麼樣子的時代？是個《電鋸驚魂》系列中直接砍掉人頭已經顯得幼稚可愛的時代，是個需要通過近景展示皮膚大面積撕裂，眼球被鋼釘緩慢穿透的時代，是個電影中受害者頭部被機械裝置緩慢扭斷而觀眾發出因恐懼而快樂喊叫的時代。在這個「殘忍感受鈍化」的時代中，周星馳最新神怪電影中所出現的殺戮情節自然也就會凸顯出某種「新鮮的」殘忍感。

當男驅魔人出場時通過自己驅魔人的眼睛所看到的懸屍是滴血的，當他一拳打到妖女臉上，其面部是真實塌陷下去的，當女主角一拳一拳逐個將小妖們打碎時，小妖們的身體和頭部在畫面中是逐步被打變形的，同時手腳亂蹬著，展示著某種喜劇化的臨死狀態。當豬妖衝破皮囊現出巨大原形的時候，它的樣子幾乎是宮崎駿《幽靈公主》中豬神的翻版，翻捲的巨大獠牙，高高拱起長滿骯髒鬃毛的背部。這場戲起到了對三個角色的介紹作用，豬妖，未來唐僧和女主角，同時用快節奏而合理順暢的方式為之後男女主角之間的感情發展做好了鋪墊。男主角摸著女驅魔人肉體療傷，之後鼻血直流的橋段可看做男女主人公情感發展的後現代小高潮。

女驅魔人愛上了未來的唐僧，而皮膚白淨一心追求大愛的英俊瘦弱男子卻始終表達出對女主人公的拒絕。下一場女驅魔人與同夥做戲逼男主角就範的戲也很巧妙。節奏輕快，且依然保留著血腥與滑稽相融合的商業化特點，其亮點就是那個脖腔噴血裝置失控的山賊。我個人認為這個小細節是整部電影中最具代表性的符號化象徵：一個坐下來講述演出感受的假死者，噴血裝置因為失靈而在十幾秒的敘事中一直保持著一種高速噴發的狀態，鮮血四射，幾乎遮蓋住人物整個面部，但人物依然故我地描述著唐僧在事件中的表現。這個人物是裝死失敗的，但真實的死亡鮮血依然通過失敗機械的噴射在夜色中四處飛舞，整體效果就是一個完美的對死亡主題的快樂擁抱。

接下來三個陪襯角色的出場為情節發展起到了必要的推動作用，其中病弱美男與四個醜婆的反差，體現出周星馳一種特有的視覺反差技巧。越是傳統中應該是美女的細節人物，周星馳都會顛覆性得採用最醜陋的人物形象來替代。這三個人物的出場促成女主角撕碎了男主人公的「唐詩三百首」，並直接導致了男女主人公之間的註定誤會和必要的暫時分離。

在主線情節發展期間，有一個簡短的對豬妖的介紹，此處的改編也依然遵循著純黑色的基調：原來豬妖是被所愛女人與姦夫毒死後怨氣不散所生。這裡似乎看到了某種深刻的日本鬼怪文化的影響。

唐僧找到了猴妖孫悟空，黃渤此處的表演很不錯，而場景的設置給人一種小舞台劇的感覺。猴妖與女驅魔人之間的調情產生出一種超現實的錯覺，這個窄小的舞台彷彿變成了某個夜店的角落。此段情節中的人物對話和肢體語言似乎是在為青年觀眾營造熟悉的放鬆感，做為之後緊張情節的一個提前放鬆。

猴妖制服了豬妖，女主人公直接表達了對男主人公的愛意，拒絕，分手，女驅魔人留下了重新沾好但依然破損的「唐詩三百首」後傷心離去。猴妖誘騙男主人公拔掉了作為真正封印的蓮花後破土而出，現出了一個矮小如侏儒身披鎧甲的醜陋准孫悟空形象。

猴妖殘忍得拔掉了男驅魔人全部的頭髮，此處周星馳以一種全新的方式闡述了新唐僧的成因：是猴妖在某種程度上用最殘忍的手段塑造了真正的唐僧。

三個高手來了與猴妖打鬥，註定失敗但場面必須精彩離奇，並不時穿插小細節作為調節。

接下來是本部電影的結構化高潮：猴妖要結束新唐僧可悲的生命，女驅魔人現身保護，被力量相差懸殊的猴妖一掌打死。萬念俱灰的唐僧在所真愛女人臨死前終於說出了心中的感受，頓悟之中發現被女人撕碎重新粘合的「唐詩三百首」現出了真經的內容。這個細節非常巧妙而幾乎具有某種哲理的意味：真正的頓悟和對現實的理解，必須基於某種毀滅後的重生，任何彌補都無法還原本來面目，破損後的彌合中體現出一種否定之否定後的提升。

而也正是這本暗藏在庸俗讀物之中，只有被世俗感情糾紛撕碎後重新粘合才能成型的真理之書，給了新唐僧巨大的力量，呼喚出如來真身，用無邊的手掌把代表獸性的猴妖壓制在永恆的毀滅之中。

這部電影沒有硬傷，大陸票房的成功也許可以證明周星馳作為一個真正電影人的位置。其後現代特色中的殘忍特色幾乎可以被看成是某種商業成功的必須。舒淇的表演可圈可點，黃渤則體現出大陸演員紮實表演功底的真正價值。個人覺得的作為一部續集作品，周星馳這次可以說非常出色，非常後現代得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