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gmund Fraud
2013-02-25 10:04:08
脆弱
片子看到一半就覺得被Woolf和Laura兩個角色打成篩子倒地不起了。滿臉血。
太尼瑪熟悉了。
那種莫名其妙的哭泣,那種溺水者看著岸邊人一般的眼神,那種對世人太宰式的畏懼,那種對某個不值得依賴的人絕望的依賴,那種想要逃離的衝動。
不是每個得過抑鬱症的人都會有的麼。夏老師用這部片子提醒了我,或許是時候好好總結一下了。
高一的黃昏走在回家的路上,校門口在修路,灰黃色的灰塵瀰漫在乾燥骯髒的空氣里,撲打著每一個路人的鼻息,手指尖很快就會沾染上塵土的味道,還帶著隱隱的金屬味兒。路上的人們面色疲憊而呆滯地趕往不同的方向,在紅燈處停止,和停著的車輛微妙地較著勁兒,爭取早幾秒鐘的通行。下班高峰,堵車,喇叭被某個司機長久地按著,「嘀————」地穿透濁重的空氣刺進每個人的耳膜,而人們就好像溫馴的綿羊一半默默忍受著,習慣著。穿校服的中學生在路邊的奶茶鋪買奶茶喝,嘰嘰喳喳地聊天,幼稚園放學,老人們急著往孩子嘴裡塞進各種帶來的食物。天漸漸黑下來,每一個人的身形都變得模糊,白日的喧囂還沒褪去,令人倍感安全的夜幕還沒降臨,一切在這一瞬間都變得令人沮喪,甚至感到喪失尊嚴。我在回家的公交車上,天終於在我還沒到家之前徹底黑下來,我幻想著車開向不知何方,幻想著身邊的人能夠擁抱我接納我帶我離開這個鬼地方。我忽然對這個恰巧坐在我身邊的公交車上的同路人心生無比的嚮往,她宛若神明,萬能,親切,溫暖,我在沒有開燈的公交車上的黑暗裡淚流滿面帶著那種絕望的眼神向她望去——一個50歲上下的阿姨,穿著一件毛衣和她孩子的綠色的校服,膝上放著中年婦女的挎包,正在打瞌睡。
外部世界的一切都安然無恙,但是內心卻山崩地裂,一片廢墟。
鮮花還在盛開。哭泣卻沒完沒了。
清晨去上學。馬路是灰色的。上海的天也是灰的。路邊的梧桐是灰的。校門是灰的。還有灰色的建築和牆。女孩子們梳著一模一樣的馬尾辮,穿著一模一樣的灰色校服在灰色天空的映襯下在灰色的人行道上魚貫而入灰色的校園。一模一樣的,梳著馬尾辮的背影。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背著一書包的村上春樹逃跑了,返身鑽進地鐵乘車逃也似地離開。沒有逃學的時候,做早操是一件噩夢。竟然有人發明了如此愚蠢而沒有任何意義的動作,而學生們溫馴地重複這些動作,每一個動作都像是對人性的一次小小的羞辱。下一節,跳躍運動。升國旗,唱國歌。做早操的時候我站在教室往下看,看著升旗的時候所有人齊刷刷地轉過身去背對著我面向國旗。那一刻是有魔力的,那種從暗處觀察所有人的輕鬆太使人上癮。然後我在教室用投影儀和廣播喇叭放My December. 一個學習很認真的姑娘有一天忽然在我又一次目送所有人去做早操的時候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義憤填膺地說:「你活得太不認真了!!」 這話如此唐突,以致於有些好笑,於是我帶著無賴的笑容對她說:「我才是活得最認真的人。」要是你能夠聽懂就好了。
16歲的時候覺得自己死了,於是畫下了自己的死相做書籤——那是中二病的峰值吧。然而一語成讖,從此懦弱的我有了一個搞笑的外殼,從一條見不得人的蠕蟲變成了搞笑大師。唯獨有一天,被那個神神鬼鬼的同學看見了痛苦的睡相。我從沒想過趴在桌上低下頭忍受內心的一次次爆炸竟然會被人目睹,頓時如同殺人被抓了現行一般。「你睡得好像很痛苦。」我說我忘了喝咖啡所以頭很疼。
Always remember the hours.
從華山醫院確診以後出來的那一天是一個晴天,我和媽媽一起找地方吃午飯。她請了半天假,我也在學校請了半天假。避風塘裡面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點了幾個小菜,電視裡在放著家庭滑稽錄像。書包里塞滿了開的半年的藥片,全是百憂解。她說覺得抱歉。而望著窗外的陽光,我似乎從未感受過如此真切的陽光,呼吸過如此新鮮的空氣。下午回到學校,同學們都去上體育課了。陽光安安靜靜地灑在空無一人的教室,空氣里浮動著細細的塵埃,窗外瀰漫著新鮮修枝的樟木的清香,教室裡隱隱有一股孩子身上溫暖甜蜜的奶味兒和衣服味兒。髒兮兮的書包丟在座位上,還有沒做完的練習冊,上課偷看的閒書。
高三的傍晚我終於有了逃避晝夜之交的好地方。帶著我的第一把吉他狼狽地忍受著旁人間或的側目閃身躲進大禮堂,關上厚重的大門。一千人的禮堂空無一人,空氣冷得像冰,流淌出來的音樂也像冰。彩色琉璃窗格藉著微光在冰冷水泥地上的投影只存在了一瞬,便被黑暗吞噬了。吉他還很新,帶著令人安心的松木味兒和香蕉水味兒。弦也是新的,手感柔和溫潤。很快便手指冰冷,渾身發抖。我緊緊抱著琴像抱著父母或者情人。身後不知何時竟然進來了人,坐著一言不發地聽。我練完琴,收拾東西走人,從頭至尾沒有交流一句。那個有魔力的地方,原來是會在不同的時刻散發不同的魔力的。
我記得大一的時候穿著厚厚的髒兮兮的大衣,如同一個老頭一般佝僂著去找高人。提著外賣的學生和我擦肩而過。學校里很冷很冷。想起時似乎耳機里總是。能死掉就好了。我對人們感到又怕又恨。只有高人和瀰漫著下水道臭味的廉價旅館是我敢安心存在的地方。因為他跟我一樣對人畏懼且軟弱。他身上有一股男孩子身上特有的味兒。或者說,就是沒洗澡的味兒。並不潔淨,卻充滿讓我安心的氣息。活著。我怎麼能死呢,我還有託福Delta沒做,明天的一個快遞還沒簽收。我重溫了企鵝pingu造冰屋的那一集。我們抽掉很多煙說了很多很多。他說希望你一直保持這個狀態。希望你明天醒來,依然是現在的你。
可是第二天醒來,我帶著昨晚的殘妝強忍著清晨醒來吃了早飯以後的噁心去上非上不可的課。清晨6點郊區的空氣清冷涼爽,一切看起來似乎都充滿希望,掃地工人已經在工作,晨霧還未散去,賣煎餅的老頭推車出來,還未喧鬧起來的路上只有稀疏的鳥叫。我手插口袋默默無言地走在沒有人的路上,心中充滿屈辱和脆弱的驕傲,裝作看不見身邊的他,抽著僅僅作為概念而存在的煙,帶著滿臉造作的不耐煩,而這一切全都他媽的沒有價值。
這讓人心慌。
這讓人心慌。
這讓人心慌。
那個早上我在租住的房子醒來時已經過了「早上」了。一睜眼看到的就是陽光——陽光如同打翻的橙汁,奢侈地鋪灑在木地板上、被子上、房間裡那盆不知名植物寬闊鮮綠的葉子上、夏老師身邊的那盆小草上、插著鮮花的花瓶上,和靠著床沿在專心讀書的夏老師的暖暖的毛衣上。我默默看著這一切,希望時間不要過去,希望她不要發現我醒來,希望這一切能夠多停留一會兒。我甚至能夠聞到織進她短髮裡的陽光溫暖的馨香。然而這一刻並沒有比一瞬間更長。或許長一點點。她回過頭,發現我醒了,溫煦地笑了,過來擁抱我。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瞬間,就那樣消失了。
Always remember the hou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