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做一個好人很難？

文/本力

張五常說他喜歡周星馳正因為其電影裡的低級趣味。這道出了許多觀眾以及我難以啟齒的心聲，但是我喜愛周星馳電影還有另外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埋藏在小人物心中的強大正義感。《九品芝麻官》、《算死草》、《審死官》那樣的古裝戲如此，《功夫》、《喜劇之王》、《少林足球》這種現代劇亦然。
雖然《西遊降魔篇》中沒有周星馳本人的表演，但依然秉承了這兩個特點，而且在對人性的挖掘和反思上更加深入。
我並不同意許多朋友所說的周星馳山寨了自己。且不說舒淇、黃渤的精彩表演如此出彩，也不論血腥暴力背後的隱喻是這般深刻，僅是該片對人的命運的思考就已大為超越前作，尤其是回應了倫理學中的一個幾乎是最重要的問題：為什麼做一個好人很難？
電影一開始就提出了這個問題。陳玄奘因為說妖怪還未被除掉而被他本想拯救的村民群毆，並被吊起來眼看著魚妖繼續侵襲百姓。那一幕讓人心痛，與各位看官付出卻未得到好報甚至被誤解乃至遭到冤屈時的心境何其相似？
這可能是困擾所有人的一個難題。王小波在《沉默的大多數》一書中曾提出過「花刺子模信使問題」。這個中亞古國國君聽到好消息就對信使給予獎賞，而聽到壞消息就將其送去餵老虎。久而久之，就沒有人說真話了。
總而言之，在一個不夠文明的社會，選擇做一個好人對社會有利，對自己沒利。但一個沒有好人的社會，不但不能更加文明，甚至無法維持。
那麼還選擇做一個好人嗎？
周星馳在《西遊降魔篇》里給出的答案是冷靜而富有智慧的。
首先，這部電影裡沒有天生的壞人、惡人，與自始自終、層出不窮的恐怖場景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片中的反派也都是苦大仇深的可憐人。救落水兒童時被人誤認為人販子打死, 目睹妻子與姦夫偷情，被囚禁了500年……。令人想起《小窗幽記》中的那句名言「天下可愛人，都是可憐人，天下可恨人，都是可惜人」。這部電影用同情和愛的眼光去看鬼怪與惡人，已近禪境。
反觀中國傳統，無論是孟子的性善論，或者荀子的性惡論都過於極端——事實上，國人在這一問題上也確實容易走極端。相對而言，這部電影的認識與明代思想家王陽明的觀點更為接近，用他的話來表達就是「無善無噁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其實，這與西方啟蒙運動中的偉大思想家洛克所持的人性「白板說」也殊途同歸。對人性的正確認識是做一個好人，乃至建設一個美好社會的起點。
其次才是更重要的事——如何做一個好人?這可能正如唐僧去西天取經要經歷九九八十一難，大概是世界上最難的事情。毛澤東也說過，一個人做一件好事很容易，但要是做一輩子好事很難。正如小說《白鹿原》中「好人難活」的感嘆，可謂振聾發聵。
記得在《九品芝麻官》中，父親臨終之前給兒子說，:「這貪官要奸,清官要更奸,要不然怎麼對付得了那些壞人?!」。在《功夫》中，對付黑社會和火雲邪神，也還跳不出善惡勢不兩立以及以暴制暴的邏輯。但在《西遊降魔篇》中，對待殘暴和邪惡的態度及方式已經徹底變化。作為反面教材的驅魔人儘管個個武功蓋世，但遇到孫悟空這位世外高猴後紛紛落敗，甚至有勇有謀、重情重義的段小姐也香消玉殞、屍骨無存。而心中有善念，相信「真、善、美」的陳玄奘，念誦撕扯後的《兒歌三百首》重新拼接成的《大日如來真經》，依靠象徵著信仰、正義的佛祖的力量，不但最終降伏了這個大魔頭，而且讓他也能護駕唐僧走上西行取經路，做一個好人。
佛祖並沒有將罪惡多端的孫悟空滅除，陳玄奘也沒有放棄拯救靈魂，但更重要的是給這猴子戴上了用段小姐愛情的信物化成的緊箍咒——這是愛的力量和對惡的限制。
這正是這部電影給出的答案，也是現代文明的終極解決方案。
只是念頌《兒歌三百首》宣揚愛和道德總有無力感，只是訴諸暴力也難免擺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惡性循環，而更加現代的社會卻是用包含信仰、法治、民主等文明的力量限制人性的惡，發揚人性的光輝。
對待醜惡和殘暴的最高智慧不是仇恨，不是以暴易暴，而是愛的同時，用制度和技術的手段加以限制。用最近流行的一句話就是：將權力關進籠子裡。在引領民族追求獨立解放和自由的道路上，聖雄甘地是這樣，曼德拉是這樣，金大中也是這樣。
記得鄧小平曾說過，「一個好的制度可以把壞人變好,一個壞的制度可以把好人變壞。」在一個更好的社會，做一個好人會更容易。從周星馳的進步中，也看到了他對這個社會進步前途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