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會有這樣的電影了

忘記第一次看《喜劇之王》的情形了。大概是因為那時候不懂這部電影在講什麼吧。按喜劇片來看，它不夠搞笑，按悲劇片來看，它卻從頭笑到尾，按警匪片來看，它後面的槍戰戲太過短促，按三級片來看，張栢芝沒有露點鏡頭。
奇怪的是，後來看《喜劇之王》，記憶卻一次比一次清晰。而且不是我主動去回顧這部電影，而是我看過周星馳其他電影裡的大英雄和神鬼戰士，總是能想到在街坊劇場教人演戲的尹天仇。在《少林足球》之後看一遍《喜劇之王》，開始明白這部電影好在哪裡；《功夫》之後看一遍《喜劇之王》，開始覺得這部電影很牛逼；《長江7號》之後看一遍《喜劇之王》，開始覺得慶幸：還好，周星馳曾經拍過這樣一部電影；如今在《西遊降魔》之後再看一遍《喜劇之王》，最終卻只會有一種無奈湧上心頭：再也不會有這樣的電影了。
看過《西遊降魔》再重溫《喜劇之王》，看過《寒顫》再重溫《無間道》，看過《龍門飛甲》再重溫《新龍門客棧》……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是個不道德的老古董，是個放下筷子罵娘的無恥混蛋，是個電影院裡的沒節操的臥底。這樣的我死後是會下地獄的吧？我覺得天堂和地獄的區別就是，天堂里放的是《喜劇之王》和《新龍門客棧》，地獄裡放的是《寒顫》和《龍門飛甲》。
《喜劇之王》其實並不像它的名字那樣搞笑，它能保證你的眼淚不是笑出來的，而是哭出來的；它能保證你的眼淚不會掉下來，而只是在眼眶中打轉；它能保證沒有一個包袱是單獨為了搞笑而搞笑的，而是所有的包袱里都裝著周星馳幾十年的生活，把所有的包袱打開，把包袱皮攤開拼在一起，就是他的整個人生，就是一部香港電影龍套簡史；它能保證所有的演員甚至是龍套，從霞姐到SUNNY哥全都被精準地調到來了同一頻道，將影片實現全息，從一個演員的身上就能復原出整部電影；它能保證每一個分鏡都盡善盡美，它能保證配樂中的每一個音符都能精確對應一幀畫面……
《喜劇之王》這部電影能保證的太多了。它最大的保證，就是保證周星馳拍完這部電影的最後一個鏡頭，喊過CUT之後，可以拍拍身上的灰塵後點頭說，我已經完成了作為藝術家的使命了，我所有的才華都用完了，以後請叫我周董。以後再也不會有這樣的電影了。
最後那幕送盒飯的戲其實無比重要。一個簡單的盒飯，把緊張的氛圍烘托到了極致。一個簡單的盒飯，讓執著的尹天仇突然醒悟。尹天仇最後在街坊劇場的後台無奈地說：「算了，其實我對演戲也沒什麼才華，還是當觀眾好一點。」
昨天看到這一句、這一幕，我忽然就想起了《子彈飛過百老匯》裡的那個叫戴維的編劇，他和周星馳一樣在故事的結尾說道：「有兩件事我可以確定，第一、我愛你，第二、我不是一個藝術家，天哪，我說出來了，好輕鬆。」我忽然就懂得了這部電影。《子彈飛過百老匯》在這裡結束，假如《喜劇之王》在這句話這裡結束，讓鏡頭漸漸拉遠，給街坊劇場後台一個大全景，我們能看到尹天仇、柳飄飄還有洪爺在後台忙碌，然後字幕緩緩升起……如果是這樣，《喜劇之王》可以打9.9分。要怪就怪它那個光明的結尾，好像是被廣電總局審查過一般。哦，對了，那個結尾是屬於賀歲檔的。
我喜歡有情懷的電影，《喜劇之王》在情懷兩個字上，做到了極致。什麼是極致？就是不會有人再超越，就是，再也不會有這樣的電影了。
「其實我對演戲也沒什麼才華。」我覺得這句話是周星馳當時的心聲，是《喜劇之王》這部電影的全部意義之所在。演藝生涯十餘年笑中帶淚的心酸，耗盡心血打造的這個劇本，每一個龍套都挖空心思塑造，每一個分鏡的構圖都幾近完美，結果收穫的不過是2000萬票房，在頒獎禮上空手而歸。2年後的《少林足球》，周星馳開始大量使用電腦特效，開始啟用內地演員，結果為他帶來了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和6000萬的票房。那一年是一個分水嶺，從那以後，電影徹底成了一門生意，周星馳不再是一個藝術家，他變成了一個生意人。他把自己從前的那些包袱拿出來反覆兜售，你不能怪他，因為他會聳聳肩膀說：我早說過了，其實我對演戲也沒什麼才華的好吧，我現在肯德基做雞，倚門賣笑，快餐不包夜謝謝。
《大話西遊》已經有了很多的各種續集，但《喜劇之王》一直都沒有，一部都沒有。這麼多年來，無論周星馳傳出多少緋聞，無論張栢芝經歷過怎樣的坎坷，無論至尊寶的扮演者是陳柏霖還是黃渤，但在《喜劇之王》里，尹天仇和柳飄飄一直孤獨地，永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謝謝你，周星馳。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