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砂礫」到姑娘獨身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影片名叫「True Grit」，即「真實的勇氣」，一目瞭然。然而這部電影的中文譯名卻有數個版本，除了如上直譯、常見的「大地驚雷」、奇葩的「獨眼龍雙槍殲四虎」外，最耐人尋味的當屬老台版的譯名——「砂礫」。
　　
　　 「砂礫」和「真實的勇氣」有何聯繫？我們必須明確一點，「大地驚雷」首先是一部西部片，而典型的西部片在我看來，無論其講了一個什麼故事，刻畫了些什麼人物，它的真正描述對象都並非故事或者人物本身，它描述的都只是西部。
　　
　　 因而，片名「真實的勇氣」，可以用來指小姑娘展現的勇敢，可以指「公雞」的悍勇，也可以指勒伯夫的堅韌，但是卻絕不應僅僅把其侷限在三個主人公的個人品質上。必須指出的一點就是，導演從來沒有把三個主人公的勇敢歸結到他們個人身上的意思，相反，科恩兄弟一直想表現的，是一種更廣泛的只有西部環境的蒼涼粗獷，西部生活的荒蕪艱辛才能培養出來的「砂礫」式的乾硬的勇氣。無論是小姑娘一出場就討價還價所表現出的「冷酷精明」，還是「公雞」面對罪犯的「冷血無情」，其實質都是這種「West Spirit」在他們身上的人格外化。這種勇氣，不是有些電影中那種「勇氣不是無所畏懼，而是敢於面對所畏懼的事物」式的勇敢，而是「根本沒有權利畏懼，否則就無法在嚴酷的西部生存下去」，是「如果沒有這種勇氣，就只能成為Tom那種『雖無人追趕也會逃跑』的怯懦混蛋」的非此即彼的二元對立。這兩種勇敢，如果說前者是江南的雪，那麼後者則正是魯迅筆下「朔方的雪」。照這個思路，「砂礫」就很好理解了，「砂礫」一方面代表了西部那種乾硬嚴酷的氣質，一方面正好也是主人公們包括西部其他千千萬萬人所擁有的那種乾巴巴的勇氣的譬喻。所以從某種程度上，我反倒認為這是本片最好的譯名，把導演想傳達的「Grit」和西部間的關係生動地體現了出來。而同理，片名中的「True」與其作「真實」講，也不如如前所述作「乾硬」講。「True Grit」，正是「乾硬的勇氣」、「砂礫般的勇氣」。
　　
　　 影片中還有另一個細節常被人提出討論，即小姑娘為何終身未婚，獨身終老。本來在我看來一個人無論結婚與否都是完全正常的，問一個人為何終身不婚正如問一個為何結了婚一樣，其實沒多大發問價值。然而具體到這部影片，在我看來其幾乎每一個鏡頭都是經過精心設計的，那麼，小姑娘獨身這一設計想來也不會是隨手為止，而是有所考慮，有其目的的。
　　
　　 雖然，我相信這一問題的答案應該是開放性的，但我還是很反對將其主要歸因於「小姑娘在故事中見識了最Man的男人，因而曾經滄海難為水了」這一回答。這一答案，我以為即使不完全錯，卻決不是導演（或者說原作作者）設置這一情節的目的。讓主人公終身不結婚，僅僅為了吹捧一下另兩個人物有多Man，這是不符合作品邏輯的。換另一個思路，正如同之前所述，既然這種「True Grit」並不只是片中三位主人公所獨有（雖然他們三人是其典型代表），而是嚴苛的西部賦予生活在那兒的人的一種共有氣質，那麼女主人公漫長一生之中，也總能碰到一個同樣具有這種「真正的勇氣」的人，不至於因此就誰都看不上。而那些說女主人公不結婚是由於「曾經滄海難為水」的人，不妨試想一下，如果女主人公和「公雞」結婚了，他們真的能琴瑟和諧嗎？
　　
　　 我認為導致女主人公終身未婚的主要原因，不外以下兩點：
　　
　　 1.女主人公過份精明強悍、斤斤計較的性格決定了她無法適應婚姻生活。正如只有江南的雪才「滋潤美艷之至，隱約著青春的消息」，而朔方的雪「卻永遠如粉、如沙，絕不粘連」。
　　
　　 2.女主人公在故事中由於蛇毒而截去了一條手臂對她尋找配偶造成了現實困難。
　　
　　 這樣歸因看上去似乎過份現實，毫無浪漫色彩，但這種現實而殘酷的邏輯，才是西部的邏輯。對於主人公這樣一個女性，「True Grit」既是西部給她的禮物，也是西部給她的詛咒。或者我們換一個不那麼肉麻的說法，不結婚就是她擁有「真正的勇氣」的代價。主人公自己說過，「世界上的一切都有其代價」，這絕不僅僅是指Tom難逃制裁，更是指在西部，無論你是什麼樣的人，做了什麼樣的事，都必須去承受其後果，沒有例外沒有溫情，因為這就是西部的遊戲規則。作為女人你既然擁有了「乾硬的勇氣」，好的，那麼很抱歉，這種性格會使你遠離婚姻。既然你小小年紀就敢為給父親報仇而在西部荒野上闖蕩，好的，那麼很抱歉，你缺乏荒野生存經驗會讓你丟掉一條胳膊。導演讓「公雞」抱著小女孩拼命跑回城鎮，卻沒讓小女孩完美地治癒蛇毒，達成一個大圓滿的結局，而是讓她不得不截去一臂，正是為了充分表現這種美國西部版的「因果循環」，反過來，正是在這種毫無人情的殘酷規則下，才能生養出具備片中那種「True Grit」的人。
　　
　　 在西部，容不下多愁善感和自憐自傷，擁有「True Grit」的人唯一所知的就是面對現實生存下去。「公雞」無論如何悍勇，一旦老邁無力，也只得去牛仔馬戲團混飯謀生。而女主人公在面對這樣的一生時，只說了句「Time just gets away from 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