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時代裡的好星爺

在電影界有這麼一個人，即使同行紛紛站出來責備他的專制蠻橫、忘恩負義、虛偽善變，但是他在影迷心中的地位絲毫沒受到影響。他的經典作品穿越歲月波瀾，不但沒有退化成灰塵撲撲的古董，反而歷久彌新，繼續被傳看和頌揚。他便是人稱「星爺」的周星馳。如果要用一句話來總結他，那便是《喜劇之王》中的台詞——「其實我是一個演員。」因為，螢幕上的周星馳與生活中的周星馳簡直判若兩人。他所開創的無厘頭喜劇風格已成為學術研究的科目，其癲狂式的表演所帶來的效果不是厭惡，而是自成一派的偉大。但是，當我們在各種訪談節目中看到他時，會發現他是一個非常嚴肅的人，甚至是一個憂鬱的人。他所表達的觀點常常劍走偏鋒，卻又恰到好處地揭示了事情的本質。所以，他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演員，一個用變態的方式來表達正常思維的人，同時，其智商與情商的反比例關係也昭示了這是一個天才。

在《西遊降魔篇》還沒有上映前，我從預告片中管窺了一二動向，個中劣俗的情節讓我心生擔憂，以為星爺將會在這個港台導演紛紛馬失前蹄的大陸市場裡晚節不保。但結果證明我的判斷是錯誤的，擔憂也是多餘的，儘管時代已經陷人群魔亂舞的畸形境地，可星爺依舊是星爺。他隱身江湖多年的功力似乎又有提高，其對西遊記故事的解構，既延續了《大話西遊》所帶來的口碑效應，又契合了魔幻式喜劇所需要的毫無遮攔的想像力的發洩通道。這種改編首先需要一個完整的思想體系，而後才能在主體框架里填充細節，最終形成本事。這也是周星馳電影與最近幾年的劉鎮偉電影的不同之處，雖然同為無厘頭風格，劉鎮偉只是單純地進行惡搞，其誇張和造作已經超過了底線，同時電影語言又跟不上故事內容的浮華。而周星馳是在一條主線上串聯情節，他所要表達的勵志和情感的主題超過了所要營造的幽默效果，同時在場景造型、鏡頭運用、動作設計等方面追求細緻，便取得了整體的優質。

與前不久的票房之王《泰囧》相比，《西遊》的笑點並不密集，或者說是有些少，其中最精彩的地方是段小姐（舒淇）勾引玄奘（文章）時的動作誤會，其所造成的前仰後合的笑果已值回了票價。但如果把周星馳的電影僅僅看作是喜劇片那就大錯特錯了，在經過無數影評的過度解讀之後，他的電影早已超越了搞笑的範疇，已昇華至哲學的境界。因此，周星馳自己也不得不考慮到這個方面，不可能將故事停留於表面的膚淺。實際上，他是用喜劇的手段來包裹正劇的故事，以笑的開懷來遮掩淚的辛酸，這也是他此前的多部電影都貫穿的情感主線。在《西遊》中，體現的是玄奘除妖降魔、一心向佛的決心，他的成功是一個小人物的勵志經歷，同時在愛情上的憂鬱和果決，又映襯了周星馳自己久久未婚的心思。

總體上看，《西遊》是多種電影類型的雜糅，其基礎是無厘頭喜劇，同時又有恐怖片、武俠片、功夫片和魔幻片的元素，在整體風格上延續了《大話西遊》的解構經典、《喜劇之王》的理想奮進、《少林足球》的世俗愛情、《功夫》的動作設計，而華麗的視覺效果和魔幻造型分明是向好萊塢學習，至於「空虛公子」「天殘腳」等人物名號又具有濃厚的江湖味兒。段小姐拳打高老莊的豬怪時，碎成的粉末很像《蜘蛛人3》中的沙人，她連續的拳擊動作彷彿是詠春的套路，而「空虛公子」手指彈劍的技法與《功夫》中的盲人彈箏類似，至於《兒歌三百首》與《如來神掌》的思路相通處不言自明。作為李小龍的粉絲，周星馳向來對功夫很有研究，在他後期的電影中總是會涉及到動作元素，但是他所喜歡的是傳統的功夫路數，表現在電影中便是虎拳、蛇拳、掌法、劍法等形式。

回到故事文本，《西遊降魔篇》其實回答了人為何成妖、妖如何成佛的道理。人因為受冤屈或委屈而走火入魔，又以報復社會來排解憤懣，他們所犯的罪孽與自己遭遇的罪孽是相等，在此情況下，唯有靜心入佛，一心向善，方能獲得最終解脫。而從人直接昇華為佛的途徑只有一個，那便是擺脫執著。最初的玄奘因為想要救濟天下而救濟天下，因為怕犯戒而規避女色，其實內心並沒有看開。只有在最後的生死關頭，看到段小姐死後，所有的情感變得透明之時，他才忘乎所以，真正認識到人的本質，從而坐地成佛。所謂西行取經的過程，就是妖怪打妖怪的過程，但孫悟空三人代表的是皈依佛門的妖怪，妖是他們的外在體現，善是內在的驅動力，而其它的妖怪還是頑固不化的類屬。玄奘想要繼續拯救妖魔，但悟空三人出於嫉妒心，不允許再有人和自己平起平坐，於是便用打殺來排除異己。從這個層面講，悟空並沒有完全歸化善類。但這已不是周星馳電影所要探討的問題，他完成了對西遊記的自我解讀，是一個「外傳」性質的改編。至於佔了很大篇幅的愛情線索，只不過是商業電影的固有橋段罷了，就像劉鎮偉的《情癲大聖》一樣。

在國產電影創作風起雲湧之際，瀰漫在市場上的是看不清的霧靄，有的渾水摸魚，有的撞車大敗，有的突出重圍，但最大的問題是，由於創新不足，這種混亂的狀態很難得到規整，一切都是憑運氣行事，而不是有計劃的前行。在我看來，周星馳《西遊降魔篇》的最大特色是豐富的想像力，是立足於人們可接受的底線之上的發散性鋪展，遠溯《西遊記》著作的傳統，近溯《大話西遊》的成功改編，同時又結合目前時尚走向，選用了文章、黃渤等喜劇演員，至於配角的優秀發揮，是他電影中向來的特色。因此，周星馳絕不是一個「笨小孩」，而是一個聰明絕頂的文藝青年和商人，就像王家衛一樣，既能保持自己作品的質量，同時又能把握市場的需求。儘管多年未出山，但他對時代的脈搏摸得很準，然後下一劑猛藥，傳說中的高人形象便立刻建立了。看完《西遊》之後，我們還會期待他的下部作品，不管時代將要變好變壞，只要星爺不變，看電影的夢還可以繼續做。（文/陳令孤，轉刊載請聯繫）201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