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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食男女 Eat Drink Man Woman

饮食男女/

7.8 / 23,415人    124分鐘

導演: 李安
編劇: 李安 王蕙玲
演員: 郎雄 歸亞蕾 楊貴媚 吳倩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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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寵

2013-03-07 08:14:29

飲食男女碎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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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君:
     真奇怪,看完《飲食男女》,今年的奧斯卡就把最佳導演給了李安,我知道,無論《少年派》,《臥虎藏龍》,不過都是漂亮的花與葉子,我們也容易記得花瓣的美和與陪襯的枝葉,但是真正長出它們的是一顆橄欖樹下根節的孤獨。
     我嘗試著從你不多的字裡行間尋找有關於寫作的話題。很抱歉那天晚上突然講了一大堆關於「如何寫」的策略性話題,不過現在似乎又想明白些了。讓我們從電影開始吧。
     事實上昨晚也看了《Father and Daughter》,再次強化了《飲食男女》中的某些主題。如果問,兩部電影的區別是什麼?篇幅?製作?體裁?文化?我想談談敘事,《Father and Daughter》是一種敘事類型,《飲食男女》是另一種。這關係到兩種敘事單位:標誌單位和功能單位。
     有的電影,我們總是要看兩遍。(這就不僅僅是《Father and Daughter》了),其主要的原因在於裡面充滿了大量的標誌單位,如《Father and Daughter》中,自行車,車輪,路(上坡,下坡),湖,這些都是標誌類單位,要理解它們不可能通過望文生義的方法,而是要通過「歸併「,說簡單一點,標誌單位是一張沒有圖例的軍用地圖,要理解其內容,必須理解所有圖例,方向和比例尺。而這是通過「歸併」完成的,意即將所有標誌類單位歸結到一個更高層次的敘事獲得解釋,敘事是有層次之分的。在短片中,第一層次是鏡頭語言本身的層次(父親騎自行車載著女孩,獨自離開,女孩……),如果把第二層次視為「生命歷程」,第一層次裡面的所有要素就可以獲得一種新的解釋(車輪,湖泊,道路,同學……),這就是標誌類單位的「歸併」效應。因為《Father and Daughter》是一部8分鐘的短片,所以它經濟地幾乎沒有標誌單位之外的東西。還記得我們討論過的結構主義嗎?這是結構主義方法的一個基本之點,敘事是分層次的。另外一個經典的例子是《穆赫蘭道》,它的理解就要比《Father and Daughter》難一些,因為裡面既有功能單位,又有標誌單位,還有兩種單位之間的相互混合,所以有的可以歸併,有的又不行。它的第一層次是一個陰謀謀殺故事,它的第二層次是「夢」,其實它還有第三層次,就是主宰整個夢如何發生的潛意識心理理論。第一層次要靠第二層次獲得理解,第二層次也要靠第三層次獲得理解(是不是很像全面啟動?)。
      接下來是《飲食男女》,你評價說「所謂塵世的美好」,原因就是它所充斥的大量功能單位了,功能單位是一種非常好理解的東西,它是敘事的血肉,是推動敘事進行的所在。例如片頭老朱烹飪週末晚餐的鏡頭,切,蒸,煮,燒,院子,舊廚房等等……它的所有作用是什麼呢?表明他在做晚飯,晚飯要開始了(好像挺廢話的,但我們不得不認真,這是『功能』二字的由來),接下來也是,大女兒在學校教書的特寫,二女兒在公司的講演,小女兒在快餐店的兼職……都是敘事的功能單位,它們無法進行」歸併「。功能單位的美妙之處是」聚合「效應,很少會看到單一孤立的功能單位出現,擁有一種繁複的美感(這裡鏡頭語言比小說寫作不知強了太多),比如大女兒在學校教書,沒有任何字幕介紹,板書上的週期表,她台詞中的」價電子數「,學生的無精打采,還有那封被發現的情書(為以後埋下伏筆)……這些細處給觀眾的感受並非簡簡單單的」人物背景「介紹:朱家珍,女,中學化學教師,性格穩重,傳統……要理解功能單位,就必需要在看似不經意的敘事中,窮盡所有的 豐富細節,就這一點,影像往往比文字能保存更多這樣的細節,它是一種純粹符號連接上的愉悅。從個人趣味上講,我認為一個好的敘事者(無論導演,作者)與一個壞的敘事者的區別,大概就在於他能否將細膩的情感融入到這些瑣碎的景物描寫之中了吧。
      這部電影究竟有多複雜呢?飲,食,男,女四字歷歷在目:高山茶,涼開水;龍鳳呈祥,水晶蒸包;齷齪藝術家,高富帥,經適男;妄想症,裸婚,單身。我們需要一個更高的層次歸併嗎?可以說老朱的料理是對人生境況的隱喻」你不能等到菜備齊了再下鍋「,可以說是那一句」飲食男女,人之大欲。不想也難,忙活一輩子,就為了這個……想了氣人,好滋味兒誰嘗過了?「統領全篇,可以說全片都是老朱味覺失而復得的病理學診斷,甚至可以聯想到導演或者編劇本身的種種花邊。
      但是整部電影並沒有撲朔迷離的迷宮敘事,懸念在種種巧妙的伏筆中被一一解開和證實,結局意義總的來說還是傾向封閉的,沒有陀螺旋轉個不停。我還記得片頭老朱所接電話」魚要清蒸,不要放鹽「而後錦鳳女王說漏嘴:」媽媽把魚煮糊了。「,連最驚異的高潮都早已在開始有所暗示。導演不過是要和觀眾們玩一個誤導遊戲,這是敘事的根本原理所在,敘事的所有進程都要符合邏輯,同時這種邏輯不能被觀眾猜透, 可最後還要讓觀眾認識到一切都符合邏輯。真拗口,簡單的說,就是製造故事的曲變與曲變的消解。有兩種方法:把重要資訊隱匿在大量不經意的細節中;製造誤解。就像老朱整天都給錦鳳女兒做吃的,解釋A:老朱因為想抱孫女愛屋及烏;解釋B:老朱單純喜歡烹飪;解釋C:老朱為了錦鳳……還有老朱與老巫婆之間,解釋A:老朱與老巫婆有意;解釋B:老朱因為錦鳳……
      製造誤解(或者曲變)的同時消解它,是所有敘事者都要面臨的真正挑戰所在。《飲食男女》中所展示的一切情節都顯得那麼溫潤如玉,它所告訴我們的卻並不僅僅只是一種技藝的炫示和討好。而是一個更為基本的生活事實:」存在的遺忘「。你還記得我們所討論的」可能性「嗎?當我們在吃這桌飯的時候,你同其他人一起吃飯並聊著其他話題的可能性就慢慢喪失了,不僅僅如此,而是這頓飯的時間中,所有其他的可能性都消失了。我們常常思考,我們這樣做,是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但真正好的電影常常通過故事告訴我們,生活中的許多事件還有著別的理由與可能。二女兒去醫院看見父親在心臟科檢查時,哪一種是對事情真相的解釋:父親老了還是父親只想重新開始一段愛情?如果二女兒去當了大廚,會意味著怎樣的人生?她會不會去羨慕那些老屋外充分西化後的現代化設施?她是否還會真的理解了姐姐,理解她一直跟那個不存在的男友分手九年?電影在我們已經習以為常的可能性慣習下轟然打開一道生活的門:原來事情還可以這樣!
      我在這個層面上同意蘇珊.桑塔格所說」拒絕闡釋「,《飲食男女》不是一個依據敘事層次系統構建的符號學作品,它不能依據一個意義上的指南針對應人生,沒有這份奢求,它也沒有充分開放的闡釋可能性,當我們自認為可以一句話就概括它時,它意義就全部地溜走了,只剩那一句話。它只是描述了生活本身,而我們是不可能在生活之外的,你為它而解釋和理解的每一個動作,都會塑造為生活本身的一部份,而不是其外的綱領。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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