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遊，逃不脫的宿命，走不出的人生

    很想給偶像寫點什麼。
    當然，到影院為10億票房做貢獻以示誠意是必須的。

    西遊是周星馳最簡單的一部電影。簡單到110分鐘感覺就是三個動畫短片的合成。打怪，升級，打怪，升級，打怪，大徹大悟。

    但是，卻讓人心緒複雜。評論兩級分化褒貶不一。沉迷大話的星迷們大呼有失水準星爺江郎才盡，抱怨大陸喜劇恨鐵不成鋼的鐵桿粉絲呼朋喚友扶老攜幼慷慨傾囊誓言砸出中國票房吉尼斯。

    但我更願意相信，這只是一部在大陸生產組裝香港貼牌的OEM產品，一部由星粉們飯制在星爺知天命之年致敬的獻禮片。


    影片一開始就帶來了小驚悚。魚怪出場就吞吃了一家三口。觀眾埋怨魚怪如何沒有人性，連小孩都不放過，把觀眾席上的小孩子都嚇哭了。你以為在看長江七號嗎？這不是兒童片。誰說喜劇片就不能有恐怖血腥？讓人會心一笑的是，扳手哥出現了，瞎子也出現了，看周星馳電影的一個樂趣就是數有多少個星爺御用的龍套帝出現。這一段個人覺得有一個經典鏡頭，就是胖女人的出場。隨著沉重的腳步，鏡頭上移，露出一條寬鬆藍布褲子，一聲「我來」讓人以為是胖女人的腿，接著鏡頭繼續上移，出現的卻是瘦骨嶙峋的排骨老頭，老頭搖晃地躲閃與胖女人粗壯的身軀對比讓人忍俊不禁。

    最恐怖的故事發生在高家莊。那是個睜眼看不到帥哥的大白天，一對師兄妹孤男寡女進了人皮客棧。高家大門吱呀呀的打開又嘭的關上，觀眾的小心臟隨著師兄的哆嗦蹦起來。師兄醬爆應該是這部電影很出彩的龍套，他的搞笑延續了少林足球和功夫的水準，目光還是呆若木雞，笑容還是猥瑣自戀。他的配音更是精絕，那說話的口吻和方式讓我想到網路動畫大鬧西遊猴王的聲音（這個動畫系列絕對是將無厘頭和想像發揮到極致的神作，可惜中途和諧被閹）。朱公子登場了，粉面油頭，文質彬彬，身披梨花袍，頭戴黃牡丹，好一個色香味俱全！在那個時代絕對是深閨少女風情蕩婦窮追猛打的的當紅小生。可惜，他不會說話。人能說人話，也能說鬼話，但妖不能。妖一張口就露餡。朱公子皮笑肉不笑的殭屍面容，一套無聲的作勢，伴著京劇的鼓板鑼鈸聲，一片陰森感襲來。待到紅燭燃盡，九齒釘耙泛著寒光，高潮就到了。真正的恐怖是衝著你友善地微笑然後捅你一刀的人。周星馳的電影總是用美與醜、卑微與偉大誇張地對比映襯。魚頭獸身的魚妖原是裸身出浴眼神憂鬱的美男子，而英俊小生竟是滿嘴口水長舌亂飛的大野豬。周星馳用童話寓言講現實的故事。

    此後，電影進入喜劇環節。玄奘胸懷大愛找大聖（有木有春晚找力宏的感覺）。寨主率領五煞導演了苦肉計。段小姐幫陳先生脫衣服，分明是向白晶晶替至尊寶解褲帶致敬，可惜段子新瓶裝舊酒，味淡許多。之後就是圍繞楊迪噴血、討論誰更傻b的座談會。接著，笑果小高潮來了，「拿個塞子塞起來」、「整條拔出」又彷彿回到周星星屎尿屁的惡俗時代。文章露點了！周秀娜讓無數宅男屌絲看到他們心中女神的性感小腹肌，而文章證明男人嫵媚起來可以更刺激更感官，把五煞老二挑逗得面紅耳赤血脈賁張，在積蓄了滿腔的羨慕嫉妒恨後揮拳暴打（如果你還記得他是功夫里那個裁縫高手娘娘腔）。

    高手悉數登場。虎形拳、天殘腳終究冷不過空虛公子的高處不勝寒。羅志祥把一個帥得掉渣低調到把「空虛」這個大Logo印在文化衫上的腎虛富二代演繹得惟妙惟肖，四朵金花也頗為搶鏡，特別是左護法那句「我沒空」絕妙配合，全場頓時笑崩。玄奘跟段小姐拌嘴，嚼了一路甘蔗找到了大聖。此刻，黃渤人生的黃金時代就要來臨，就像尹天仇在跑完無數個龍套之後得到了一個主演劇本。在這10分鐘裡，黃渤是唯一的主角，沒有之一。他把一個壓抑了五百年、陰謀腹黑、狂躁又有便秘的猴子演得出神入化。他時而是乖違的小獼孫，時而是花果山的扛把子，時而是街頭搭訕美女的窮矮挫。周星馳放心地把悟空這個重擔交給了黃渤，就像中情局交給阿湯哥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美女出現了！如同齙牙妹出落成了性感教師，段小姐褪去戰袍，一襲白裳，宛若仙子，驚艷得陳同學目瞪口呆，失手掉落新款mp3。段小姐美人計降服豬妖，真情表白被玄奘赤裸裸地拒絕。人已去，月還圓，惱悔的玄奘錯拔了封印的白蓮，大聖解放了！被壓抑了五百年的荷爾蒙爆發氾濫，玩弄各路大仙於股掌之中，順便幫玄奘剃了度，把他的女人打得一根毛都不剩。

    至此，集合中國傳統武俠和魔幻的西遊告一段落，接下來我們將看到奧特曼打小怪獸的經典場面。悟空印證了七龍珠中超級賽亞人在月圓之夜變身大猩猩的預言，捶胸頓足挑釁權威。佛祖則在盛夏光年之外打出一記如來神掌，正義秒殺邪惡，整個世界清靜了！悟空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玄奘懷著大愛小愛男女之愛皆是愛的那麼一點點領悟，帶著三個身著張三李四王二麻子路人衣裳的徒弟，扛著農耕工具，踩著最炫日本風的音樂節奏，踏上取經不歸路。結尾真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為毛要向日本版西遊過渡，難道這也是無厘頭？


    票房。降魔一口氣打破了至少20個以上中國乃至國際票房紀錄，就像中國桌球隊包攬奧運從單打到團體所有金牌。近些年，電影產業隨著城鎮化兇猛推進房地產遍地開花蓬勃發展，想當年大學畢業河西也只有通程影院，現如今汪達、瀟湘、金逸都已安營紮寨。在房市坑爹、股市更TM坑爹的經濟無厘頭時代，多少商人盯著老百姓的錢袋子。金錢和時間不是問題，消費才是王道。無論是高富帥官二代還是拆遷戶程序猿，在這個擁擠得沒有朝拜信仰聖地的城市，除了圖書館，摟著妹子進電影院是彰顯文化與時尚的不二之選。西遊票房過10億只是扳著手指頭數日子而已，中國觀眾口味無底限，連泰囧都過10億，我已經不相信奇蹟。

    特技。很多人認為西遊引領中國電影特技進入新時代。我想，應該是動畫電影新時代，超越了長江七號一點點。所謂的3D特效儘是扯淡，當你把沉重的3D眼鏡摘下來，你發現，裸眼看3D竟然更清晰。目前的3D技術，就跟勾兌白酒標榜百年窖藏一樣，忽悠他媽給忽悠開門忽悠到家了。降魔保持了周星馳一貫的寫實風格，也是香港武俠和漫畫風格的延續，從大話到降魔，色彩都是黑白分明，黃沙岩石，再加上主角髒亂差的造型，畫面感十足。

    搞笑。成功可以複製，無厘頭不能。整個電影的笑點都那麼勉為其難。周星馳把當年的剩飯炒成黯然銷魂飯，而我們明明知道那就是一盤蛋炒飯，卻要跟著別人哈哈大笑。西遊純粹為了搞笑而搞笑，就像耍雜藝的玩一套花拳繡腿等著你喝彩。比如復讀機一樣的「你怎麼不早說」，比如楊迪無止境的噴血（這豈能與二當家的吳孟達刺傷大腿噴血相比），而黃渤教舒淇跳舞那段完全像是被NG的花絮。玄奘請大聖砸榴槤、兩個人討論眼睛干還是不干直接就是本山大叔的小品。無厘頭的精髓在於言此而及彼，雖然突兀也是順理成章，點到為止，其餘都由自己想像填充。配音也是一個敗筆，沒有了石班瑜，沒有了胡立成，熟悉的聲音沒有再現。香港喜劇配音總是充滿喜感和辨識度，而降魔的配音雖是京味國語，卻聽得生硬哽喉，味同嚼蠟。

    演員。人物性格單薄而骨感。文章、舒淇只是本色演出，沒有大的突破。黃渤倒還可圈可點。只是至尊寶在人們心中的印象無法撼動，一個是風流倜儻敢勾引牛魔王馬子的大聖，一個是混沌初開人性壓制的猴子。故事留給黃渤的表演空間有限。羅志祥自毀形象倒是讓人眼前一亮。其餘配角，都成了一個符號，就像小丑出場代表搞笑，看不到血肉。而大話中春三十娘、二當家的、白晶晶、菩提老祖、唐僧都一個個形象飽滿。好的電影，連配角都讓人感覺是有故事的人。

   當然，愛和愛情才是討論的重點。周星馳一直在追逐愛。從功夫的兩小無猜，到長江七號的父子深情，再到西遊的大愛。只是西遊的大愛顯得蒼白無力。玄奘手無縛雞之力，降服三個徒弟都是依靠段小姐捨身相護外加佛祖的暴力鎮壓。與其說支撐他的是大愛，不如說是信念。因為他說，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三個徒弟都是曾經有愛的人，只是由愛生恨。沙僧、八戒似有悔改之意，等待降服。大聖卻是倔成一根筋，反省了五百年臭脾氣一點沒改，當年牛魔王殺了他的愛人，現在他也要讓玄奘來背負這份痛苦。只是玄奘攻讀了儒家和佛學雙學位，熟讀兒歌三百首，也會人之初性本善，深刻領會了人是人他媽生的，妖是妖他媽生的，都是有愛的。孫猴子殺了他的愛人，他不能像當年大聖抄起傢伙痛扁牛魔王一樣，用虛偽的大愛化干戈為玉帛。

    喜劇之王是周星馳的奮鬥史，兩部西遊是他的愛情觀。大話展示了豐富的愛情觀，至尊寶有愛，白晶晶有愛，紫霞仙子有愛，二當家的有愛，春三十娘有愛，鐵扇公主有愛，牛魔王有愛，連瞎子都有愛。而降魔只剩玄奘、段小姐沒有來由的愛情。當愛你一萬你變成只爭朝夕，周星馳借西遊紀念這份曾經的愛。現實中，周星馳追逐女孩子卻拒絕了女孩子。電影裡，至尊寶面對紫霞仙子的痴情，可以輕鬆地調戲「麻煩不要性騷擾我」；陳玄奘面對段小姐的追纏，能夠毫不給面子的大吼。周星馳知道他愛的是誰嗎？如果說至尊寶愛的是紫霞仙子，那白晶晶算什麼，至尊寶拿著月光寶盒穿越時空是為了什麼？如果周星馳愛著朱茵，那莫文蔚又算什麼？至尊寶、陳玄奘最後都說第一眼就愛上了女主角，你信嗎？（毫無質疑的是至尊寶第一眼愛上了白晶晶）或許，他們第一眼只是喜歡，因為她們在他們心裡留下一滴眼淚。只是對信念的追求使他們忽略了美麗的風景，遲到的醒悟換來的卻是生命的代價。那時候的周星馳身邊的女孩不少，只是年輕懵懂，不懂紫霞仙子「蓋世英雄駕著七彩祥雲來接她」的浪漫，也不理解段小姐「跟如意郎君組成家庭生個小寶貝」的簡單，年少的理想和現實的誘惑，衝擊著他抑鬱冷傲的性格，讓他不知所措。性格矛盾造成愛情悲劇，至尊寶、陳玄奘都沒逃脫周星馳的影子。往事不可追。朱茵已為人婦，還給黃貫中生了孩子。柴靜說，你很容易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周星馳笑笑，可能是運氣不好。兩人說的不是一個東西，好像又是一個東西。



    喜歡一部電影需要理由嗎？需要嗎？不需要嗎？

    沒有周星星的電影不是完美的無厘頭。

    降魔註定是一部被遺忘的電影。

    但是，近幾年的華語喜劇又有哪一部能拿出來跟降魔比。降魔拯救了華語喜劇，也終結了香港喜劇。就像《無間道》之後香港再無警匪片。香港投資人、導演、演員紛紛投身於內地撈錢， 文藝宅男王家衛不玩曖昧玩拳腳，王晶等輩也是節操碎成一地雞毛。當今的香港電影，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不知道香港觀眾作何感想。

    總以為，一個風格導演，加上優秀的編劇，加上靈魂主演，才是成功電影的保證。從喜劇之王開始，周星馳孤獨地走向自己的風格。但他不是一個優秀的編劇。香港喜劇，總是把各種笑料段子摻在劇情的銜接中，讓你從頭笑到尾，確又感覺不到電影主線是什麼。現在，單純而簡單的周星馳理出了主線，就像小學生寫作文要有中心思想和線索一樣，我們卻感不適。周星馳投身導演之前的電影，代表了更具廣泛性的香港式喜劇，那裡面有劉鎮偉、王晶、李修賢的影子，也有梅艷芳、張敏、張曼玉、莫文蔚炙手可熱的當紅女星，還有吳孟達一般綠葉扶持。如今他身邊都是周家班底。有人說，周星馳沒有王晶、吳孟達一班人的幫助，就像隻有地球的太陽系，孤獨寂寞；但是，沒有周星馳的喜劇，就像沒有地球的太陽系，只能黯淡無光、毫無生氣。周星馳作為一個靈魂演員，難以托起一部優秀的影片，卻召喚了極高的票房。周星馳是個認真的人，但是，這一次，他是個認真的商人，不是真誠的電影人。他深知現在電影的主流消費群體正是當年把他奉上後現代解構主義神壇的70後、80後、90後。現在，教徒們，我回來了，大旗向你們召噢，來看降魔吧。觀眾的口味就像男人的愛好，喜歡懷舊，也喜歡新鮮。真希望周星馳在玩了一遍投資商、製片人、導演之後，認真地對觀眾說：「其實，我是個演員。」

    初中的時候看大話笑成愚蠢，大學看大話對愛情離合唏噓不已，到了而立之年看到的都是生活的無奈。我們回不去了。但是我們留住了什麼？

   真希望周星馳在慶祝票房登頂的時候還能記起當年帶來歡樂的周星星和至尊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