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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箭穿心--Feng shui

万箭穿心/风水/FengShui

7.7 / 686人    120分鐘

導演: 王競
編劇: 吳楠
演員: 顏丙燕 陳剛 焦剛 李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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蔥油餅

2013-03-24 00:02:10

《萬箭穿心》:從小說到電影 (9/10)


這兩天先看了王競導演的《萬箭穿心》(2012),接著讀完方
方的同名小說(2007),看後心如鐵錘,沉重萬分。但小說/電影中充滿了一種在最為粗礪的環境中草根頑強的生命力量。如同方方1987年的小說《風景》那樣,《風景》中的一家男女老少都如同野草一般在瓦縫中瘋狂地生長,粗鄙原始但是生氣勃勃。20年過
去後,方方又讓我們感受到了源自於民間「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倔強生命力,這讓我感到悲壯得熱血沸騰。

「萬箭穿心」是一種風水上的術語,新宅座落此處,自然凶之又凶。但小說/電影主人公李寶莉並不信這個邪,她還硬要說,既然可以解釋成「萬箭穿心」,那也可以解釋成「萬丈光芒」。整部作品李寶莉都是以自己樂觀倔強的性格對抗著萬箭穿心的命運之力
。丈夫的冷淡,出軌,最後自殺,公婆(電影中只有婆婆)的奚落和嘲諷,乃至最讓人心碎的為之奮鬥一輩子的兒子一次又一次的冷落和排斥,都沒有壓垮這根粗鄙沒文化但一直挺著脊樑骨做人的小草。小說最後,被親兒子逼得無家可歸的李寶莉又回到了漢正
街,仍然那樣樂觀。「只要寶莉一來,滿街都能聽到她的笑聲」,「望著亂七八糟、囂聲嘈雜而又豐富多彩、活力十足的漢正街,建建彷彿看到哪裡都有李寶莉的影子。」這樣的結尾,正是方方給民間生命力唱響的一首讚歌。

對於《萬箭穿心》的評論很容易落到倫理價值評判的窠臼中去。比如「古來痴心父母多,孝順兒女誰見了」,或者「寧可不嫁(娶),也不錯嫁(娶)」,這些解釋都在理,各種角度而已,但倫理道德上的譴責並不夠深入。整個作品中不僅洋溢著源於草根的旺
盛生命力,也充滿著方方對於每個人所處於社會「固定位置」的焦慮。我所說的「固定位置」是指每個人根據他的出生,性別,所受教育,家庭地位等等元素綜合起來的一個位置。比如,
李寶莉是美人胚子,城裡人,沒文化,大大咧咧,她的丈夫馬學武卻是長得不帥,農村人,有文化,小心謹慎。這樣看似互補的婚姻卻是所有矛盾的根源。兩個人都執著於自己的「固定位置」中,不肯出來,不願包容,看不起對方和自己不同的元素,只能靠「
忍」來度日。馬學武始終在想「這個婚姻帶給他的是幸福多呢還是痛苦多?」,而李寶莉在丈夫追悼會上連淚也沒有流。這樣畸形的婚姻其實早該散夥了,勉強維繫下去只會帶來更大的悲劇。方方在很多小說中對於這樣的愛情婚姻都不看好,比如《風景》中的
二哥和徐朗,《桃花燦爛》中的男女主角。迥異的背景下如果雙方還執著於「固定位置」,不能包容和讓步,最終只能給對方造成自尊心上的極大打擊,以悲劇收場。

「固定位置」還強加給了每個人社會家庭中的「職業」,這個位置決定了人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什麼。比如母親,妻子,媳婦等等。小說《萬箭穿心》有意思的是,每一次李寶莉打破一個「固定位置」的束縛,雖然痛苦,但是卻能讓她輕鬆自在一陣,恢復本
來的生命力和能量。丈夫死後,寶莉挑起了扁擔成了「一家之主」,雖然累得昏天黑地,但活得踏實和自由。可惜好景不長,寶莉又馬上走入了「兒媳」和「母親」的位置中,明知道公婆百般利用她折磨她,明知道兒子沒法原諒容忍她,她還是堅守在這個位置
中,辛辛苦苦地幹了十年扁擔,彷彿加謬筆下的西緒福斯,永無止境地將石頭推上,石頭又總會落下。方方精彩地描繪了這種類似於存在主義的荒謬而絕望的重複:

      「 生活恢復常態,每天都一模一樣,像是複製出的。李寶莉凌晨出門,挑貨,結帳。再挑貨,再結帳。一雙腿走無數路,一個月走爛一雙球鞋。直到天色黑盡才得回家。待吃飯洗澡罷,業已瞌睡連連,渾身癱軟。見床躺倒,鼾聲立時而起。公公婆婆體會不到
李寶莉的累,私下裡說李寶莉到底沒得個文化,光曉得憨吃憨睡。這些話李寶莉聽不到,所以也不影響心情。
  相同的日子,就像一本寫了相同文字的書,看了第一頁,後面便不消看。隨手翻幾
下,一本書就翻完。李寶莉的日子也因為簡單而翻得飛快。
      不覺小寶已經上了高中。」

這段文字是我小說中最喜歡的一段,簡單而傳神。小說結尾處,辛辛苦苦培養的兒子把寶莉趕出家門,脫離了「母親」和「兒媳」的「固定位置」後,反而,在漢正街上滿街都能聽到她的笑聲,哪裡都有她的影子。李寶莉又活了。

最後簡單說一下電影。在2012年的中國電影中要找出這樣一部有力量的,讓人深思的作品還真不容易。導演王競名不見經傳,但在2008年的《一年到頭》中就已經顯示了他對細瑣的現實題材的把控能力和對一般無腦賀歲電影的反叛。這次處理方方「新現實主義
」的題材可以說是得心應手。全片詳略得當,火候恰到好處,攝影和色調運用都有可圈可點之處(好抽象啊,等有時間再寫具體點)。導演的控制,原著小說本身的出色加上顏丙燕的神級演出,使我毫不猶豫地給這部電影打上五星。唯一的不足之處在於全片標
准國語的運用,如果用湖北方言的話就更洋溢著地方色彩和民間生命力了。

電影最後一個鏡頭,俯視鏡頭+長鏡頭(bird eye shot+long take),彷彿是一雙天空中的神眼,看著李寶莉坐上建建的車,車壞了,寶莉下車推車,再坐上去。車駛出鏡頭外,幾輛自行車進入,鏡頭拉到那個「萬箭穿心」的路口,回歸主題,電影結束。這個
持續1分多鐘的長鏡頭包含的意義相當多。我只想借用方方《風景》中最後一句話來評論導演對方方敘事風格的深刻理解,並以此結束此文。

「我什麼都不是。我只是冷靜而恆久地去看山下那變幻無窮的最美麗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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