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訊息
決殺令--Django Unchained

被解救的姜戈/被解放的姜戈/决杀令(台)

8.5 / 1,688,848人    165分鐘

導演: 昆丁塔倫提諾
編劇: 昆丁塔倫提諾
演員: 李奧納多狄卡皮歐 喬瑟夫高登李維 薩夏拜倫柯恩 山繆傑克森
電影評論更多影評

方聿南

2013-03-29 05:23:06

等待被解救的昆汀


看完《掉了鏈子的姜戈》後,跟網友發生一點爭執。有人認為,昆汀是鬼才,是神級導演,拍片百無禁忌,擅長劍走偏鋒,用現有的「學院派」的電影規則來衡量他作品,是愚蠢可笑的,只有不了解昆神的門外漢才會幹。筆者認為,豈有此理。昆汀雖有一鳴驚人的才華,履歷上多部膾炙人口的傑作,但絕不至能藐視任何現有電影法則獨創一套的境界。他的不按理出牌,歸根到底,還是得以贏牌為目的,即作用於影片的娛樂性和藝術性,為眾觀眾提供感官愉悅和智力樂趣。他的電影能同時訴諸於不同層次的觀眾,外行可以欣賞跌宕的歷險,饒有韻味的對白,滑稽的動作,血淋淋的畫面,從而激動不已,內行會注意到各種細微的典故、隱喻、呼應、致敬之處,油然而生找到迷宮出口般的滿足感。這是昆汀吃透了各種電影創作規律後的結果,他專注錄影帶十數載,盡得精髓,口訣內功熟捻於心,再適當雜糅以個人趣味,方能一夕出手,技驚天下,應該是奮力爬上巨人肩膀後站在了自帶的小板凳「更上一層樓」,可不是發明了通天繩索後才一覽眾山小的。

昆氏一門,博採環球各大派所長,但無論拳招步法,一到了他自己施展起來,就渾然不見別家風範,倒像是他自創一般,這是昆汀手段高明的地方。要不是他時不時安插些詭異的鏡頭、雷人的道具、不合時宜的裝束來表明「俺致敬了某大師」,誰也看不出他這一手出自何家。昆氏出道二十餘載,作品不多,除了一部《傑克•布朗》是改編自暢銷小說、被昆迷視作最缺乏昆氏特色之外,其餘長片作品都是昆汀親自編劇,是真正意義上的作者電影。根據其個人招牌式的鬼馬風格,又可分作兩類。

一是打造超現實世界。一部影片中冒出一兩句荒唐台詞,保證拖低整體質量,但若滿篇都是惡搞胡鬧,前言不搭後語,反倒能成就一部無厘頭佳作。這是觀眾心態使然。既然現實經驗完全派不上用場,索性破罐子破摔,跟著影片無法無天的思路而去了。《追殺比爾》是世界觀的超現實,女殺手、日本武士、白眉老道、墨西哥槍手、大錘蘿莉,共冶一爐,天花亂墜。《金剛不壞》是角色內心的超現實,特技駕駛員久經刺激成了飆車殺人魔,翻開任何犯罪心理教材,都找不出這種案例,只在昆汀的宇宙才存在。前者是現實角色被架空世界改造,後者彷彿另一時空的人蒞臨現實世界,都有一份勸人「別當真」的虛幻感,為了追求各種奇觀,可盡情填充不合常理的細節。

另一類作品可以歸納為,遵照(螢幕)邏輯可以成立,但該領域別人罕有涉足。《落水狗》,《黑色追緝令》,《無恥混蛋》單看劇情簡述無甚出奇,無非是警察抓賊,黑吃黑,游擊隊打納粹等老套路,但劫匪大談麥當娜,黑幫大哥慘遭爆菊,希特勒葬身一群無良敢死隊之手,以類型片視點衡量,無不別出心裁。任何影片的敘事都是封閉的,但世界設定本身是開放的,講述富家千金戀愛的浪漫喜劇的世界裡,天橋下也會有衣衫襤褸的行乞者,只不過在畫面之外。昆汀大膽打破了類型片的封閉性,將敘事延展到人跡罕至之處,讓觀眾思維預設內的東西與外部衝撞,越是博覽群片的影迷,反而越容易被出乎意料的閃瞎。但打破壁壘是需要技術含量的,封閉的故事有一定成規可以借鑑,容易構築符合觀眾期待的故事,一旦開墾處女地,就只能摸著石頭過河,打著燈籠開礦,一不留神便會從新鮮好玩墮成荒唐無稽。昆汀的分寸感把握極佳,讓人新奇又不反感。

《姜戈》顯然不屬於第一種,沒有挑釁物理生理心理規律,沒有混淆的時代特徵,沒有曖昧的文化背景,角色塑造腳踏實地,以德國神話比喻姜戈的使命,從大仲馬、貝多芬描畫牙醫的動機抉擇,對法語稱謂的著迷、對主人的「鞠躬盡瘁」,迅速勾勒出邪惡黑白莊園主僕二人的面貌,縱有誇張也有限的緊。動作上,頂多多用了幾包血漿,幾捆炸藥,把子彈穿腸過的壯烈、敵營灰飛滅的爽快拍的更R級,哪有老版《姜戈》掏出一支機關槍,或斷了手指仍然百發百中的傳奇色彩。昆汀致敬多部義大利通心粉西部片,但若論誇張噱頭,上世紀60年代通心粉百花齊放,獨臂槍手、盲人槍手、神經病槍手、癲癇槍手、無手槍手你方唱罷我登場,故事之離奇只有想不到,沒有拍不出,相比之下《姜戈》倒有被穿了束身衣的克制。

其實,看看「黑人奴隸被解救當賞金獵手大破白人莊園抱得嬌妻歸」的梗概,知曉此類「黑人逆襲白人」的電影之稀缺(《一個國家的誕生》前半部勉強算是),已經能明白無誤將本片歸入第二類。前面說過,此類劇作超出了類型片的預設,屬於火星撞地球,要讓觀眾「當真了看」(注意此處當真的含義),就非但不能胡天海地填塞酷元素,反而比一般商業片更注重邏輯嚴謹,必須在細節上更下功夫。你要讓人相信《黑色追緝令》的朱爾斯能保持職業殺手和上帝信徒兩種身份,要說服人《無恥混蛋》的猶太獵手會在步步佔優後突然滿盤皆輸,就必須將角色刻畫、故事前因後果交代的鉅細無遺,才能令觀眾中止懷疑,這是昆汀敘事高級的地方。這細緻有一種副產品,即與無厘頭截然相反的另一種逗樂:白頭巾眾匪對這玩意之不實用抱怨連連,姜戈射殺兩仇人後牙醫趕到撂下一句「他們是誰」——都是毫無設計感、不動聲色的笑料。這細緻也有副作用,即讓邏輯的稀疏格外醒目:比如極力展示牙醫的老練世故和姜戈的心機與定力,計劃編排也是滴水不漏,怎麼到了餐桌一場竟如此大意被看出破綻,又比如冬季姜戈已練成「南部最快槍手」,卻在牙醫突施襲擊後反應比那保鏢還慢了半拍。放在通常商業片裡,這些根本不值一提,一句「劇情需要」便可帶過,但通篇的謹小慎微和煞有其事下,一點小疑惑都會被放大。

筆者對這部《姜戈》多少是帶點遺憾的,劇作上惱人的紕漏倒在其次,主要因為那個愛玩電影的昆汀似乎在逐漸離我們遠去。玩電影和使電影看上去好玩是兩個不同的概念,許多朋友評價昆汀作品時常將其混為一談。前者出於率性,並不將觀眾的感受放在首位考慮,玩的不好慘敗的,不計其數,包括某些「先鋒藝術片」導演,鳳毛麟角如昆汀玩出了風格,便成為邪典教主;後者是匠人心態,捉摸觀眾嗜好,算計影片原料。昆汀一直同時扮演兩種角色,在一部典型的昆氏作品中,兩者也能完美和諧的共存著,但觀眾口味變得快,新世紀以來昆汀作品已被主流商業片吸納,從《追殺比爾》、《刑房》到《無恥混蛋》,本身並不缺好玩的東西,但從中品出的「玩性」卻越來越淡了,《姜戈》延續了這趨勢。從風格來說,昆汀和史匹柏是截然不同的兩類,但兩人的從影軌跡卻有交集:早年的作品都呈現充滿靈性的多種「玩法」,待到名滿天下,已經能輕車熟路拍出四平八穩的高水準作品,那份肆無忌憚的頑童心態卻逐漸蹤影難覓。《姜戈》很好看,但令人沮喪,它隱約暗示著,也許數年後,昆汀這個昔日的電影頑童,也不得不等待一個繆斯的解救。

文/方聿南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