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業流水線上的空洞質感

1939年，美國誕生了兩部經典影片，一部是風靡全球的《亂世佳人》，一部是風靡老少男女的《綠野仙蹤》，它們都出自導演維克多•弗萊明之手，但是在製片人中心制的環境下，他的名頭顯然沒有作品響亮。在當年的奧斯卡最佳影片評獎中，《綠》還差一點戰勝了《亂世佳人》。時至今日，《綠》仍然是最經典的童話片之一，即使它的畫面看起來有些陳舊，但是其造型上豐富的想像力和故事蘊含的普世價值觀仍然能夠激勵人心，尤其有益於小孩子的健康。很多童話片也在模仿其手法，宮崎駿的《千與千尋》便從中得到了許多靈感。在大衛•波德維爾的《電影藝術：形式與風格》一書中，專門以它為例來分析電影形式系統的原則，足可見其在理論界的地位。

而今，當好萊塢的「俠」系列颶風颳過之後，用童話故事來建構魔幻視效的風潮又開始興起。這也是3D電影誕生之後的必然趨勢，因為童話世界裡肆意汪洋的幻想正好迎合了技術發展的野心。在這個過程中有兩個方向：一是對童話文本直接進行改編，如《哈利波特》；一是對已經拍成經典的童話片進行改編或翻拍，如《愛麗絲夢遊仙境》。相比之下，後者的成功率更大，因為它是踩在巨人的肩上前進。因為有了前作在敘事和抒情達意上的成功，我們並不期待《魔境仙蹤》能講一個更震撼人心的故事，對它的希望重點寄託在影像的質感上，也就是看其是否創造了一個絕美的仙境，是否契合童話的美好氛圍。

事實上，《魔境仙蹤》畫面效果的確達到了水準之上，尤其是在IMAX3D條件下，能有讓人瞪眼貫注的吸引力，但是還無法引起一片驚嘆，難以稱之為完美或無與倫比。與《少年派》相比，它的動態效果明顯有差距，像飛魚躍出水面那樣的驚人情景，它就比不上。它更多的是在靜態畫面上進行漫畫式渲染，以花和水的組合來營造仙境圖像，如黃色的向日葵鋪滿田野、碩大的紅花次第綻放、白霧籠罩下的城堡縹緲迷人等。由於畫面太講求絢爛，沒有經過動畫造型處理的真人身處其中，一眼看出就是凡胎俗子，顯得極不協調。同時，在技術流水線上誕生的這些畫面，是複製粘貼的結果，所以紅花、向日葵等植物都是一模一樣的，重疊在一起，毫無自我個性。因此，在如水晶般透明的畫面質感中，我分明聞到了一股塑料的味道，就像機關辦公室裡擺的假花一樣，看起來很美，卻沒有生命力。

但《魔境仙蹤》有一個方面還是值得稱道的，那便是用CGI技術塑造的幾個動畫人物——喜歡睜著大眼睛賣萌的猴子、乖巧可愛的瓷娃娃以及河里長著牙齒還會飛的小魚等。唯有從這些角色身上，我們才能發現這部影片的童話特質，它們的趣味性不但是孩子的最愛，也能引起成年人的一陣大笑。從這裡，我們也可以看出《魔境仙蹤》與《綠野仙蹤》的對比之處，《綠》的主人公是小女孩，跟隨她的動畫人物體型都較大，而《魔》的主人物是大人，隨從人員都是小不點。《綠》中的稻草人、鐵皮人和獅子分別像徵智慧、愛心和勇氣，而在《魔》中我們卻很難看出有什麼意指。但是，仙境中的動畫人物與奧茲進入魔鏡之前的身邊人物是一一對應的，如猴子與助手、瓷娃娃與殘疾女孩、女巫格琳達與女友等。在這一點上，兩部影片是相同的，這也印證了「夢境是現實的偽裝」的道理。

《魔境仙蹤》的故事以魔術師奧茲偶入仙境、幫助好女巫奪回家園的故事為主線，但實際上講的是一個人自我認識的過程。奧茲本是一個馬戲團的魔術演員，他一心想要成名，但苦於現實殘酷，一直處於流浪和迷惘中，未能成就大業，所以內心便變得狹隘和醜陋。因此，故事沒有將他作為一個完美的英雄人物來塑造，而是不時地透露他心理的陰暗面，重點在於闡述其價值觀改變的過程。在女巫的啟發下，奧茲逐漸認識到自己能力的作用，最終充分發揮出來，一舉成功。古龍曾說：「要想練出偉大的武功，首先要有偉大的心。」奧茲之所以長期生活鬱悶，就在於心思過於奸猾和自私，雖然身懷才能，卻難以提升境界。與此同時，本是好女巫的塞朵拉也在瞬間因愛生恨，毀滅了自己的美貌。電影在這裡處理地很巧妙，前面用幾處細節交代她的單純——沒有與人跳過舞，也沒有收過男人的禮物——所以當她得知奧茲的欺騙後，才會立刻變臉，迷失了心智。否則，將會有突兀之感。

在奧茲佈置作戰計劃時，用的是生產流水線的方法，魔鏡中的農民、匠人就像工廠裡的工人一樣，整齊劃一地運作，各負其責，高效率地完成了製造魔術道具的任務。而在最後的幻燈機操作過程中，也是各有崗位，整體配合。這就像好萊塢電影的創作模式一樣，有一個非常規範的流水作業過程，從選題到編劇到拍攝到宣傳，每個環節都有專門的團隊負責，他們的經驗和技術水平足以撐起一部大投資電影的產出。這種「生產」電影的方式能夠使影像的質感像蘋果手機的解析度一樣，精細炫目，但正如我在前面提到的一樣，任何東西一旦走上了生產線，總有一股「塑膠味」或「機油味」，用起來很方便，卻不值得收藏。（文/陳令孤，轉刊載請聯繫）2013/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