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
2013-04-05 13:26:02
唸唸不忘
車裡的碟聽得有些厭了,於是開始在幾年沒動過的硬里找歌。幾百個G,都是分得整整齊齊的文件夾,只有一首孤伶伶的懸在那兒。看著它,愣了一會兒。
聽了這麼多歌,讓我撫掌大笑的不少,但能讓我流淚的就這麼一首。也不是第一次聽就有所感悟,最初看《仙履奇緣》,結尾聽到這首,也沒覺得有啥,但是有一天,我一個人開車穿過荒涼的德克薩斯,四週是秋天枯黃的景色,和電影裡有幾分相似,這時候,唱機里傳來盧冠廷幽幽的歌聲,突然就止不住淚,一發不可收拾。
其實盧冠廷的嗓子並不是我喜歡的那種,有點軟,有點綿,還有點捏著嗓子似的。《一生所愛》這首歌也沒有什麼悅耳的調子,年輕的時候沒什麼體會,但那一次突然福至心靈,忽然覺得荒漠之中此身渺小不可言說,想起電影結尾時如癲似狂的悟空,不過是要掩蓋那種傷痛,而這首歌中恍若大悲大喜,但又聲色澹然悠然綿延,讓人感覺話語無盡卻無可訴說。
我想,從那個時代過來的人,喜歡《東邪西毒》,喜歡《大話西遊》,都已經成為一種俗套了。但那又怎樣,只要不是趕風頭,真心喜歡就行。就衝著它,待見了劉鎮偉,也待見了星爺。雖然他們倆都狗尾續貂拍了新片子。《越光寶盒》自不用說,捏著鼻子看完的,但《西遊降魔》也讓我失望,這就不應該了。
有人說《西遊降魔》是星爺給十年前的朱茵一封遲來的情書,為了紀念當年神來之筆般的對手戲。在我眼裡,這新寫的情書彷彿顯得星爺沒啥底氣,便秘般硬擠出來的。沒有「我的心在跳我的寶劍在嘟」,沒有「一萬年」,沒有羅家英的「噹噹當」,甚至沒有「我猜中了這個開頭卻沒有猜中這個結局」……這些都沒什麼,我知道經典不能重複,但是怎麼能沒有悟空最後那悲傷徹骨憤怒滿胸對牛魔王大吼一聲的「我操」,沒有緊箍咒下痛澈心肺的放手——缺乏那種徹底失去心愛的絕望恐慌憤怒悲慟以及深及於心的蒼涼和痛悔,星爺你還拿什麼去展現愛情的深度和力度?就憑改得軟綿疲沓的《一生所愛》和月光下舒淇生硬的舞蹈?看到《仙履奇緣》的結尾,我內心恨不得和悟空一樣長出獠牙,將面前任何的一個人撕碎,只為遷怒,只為排遣。那樣的癲狂是有痛在裡面的,而不是黃渤那種沒來由的凶頑。
《一代宗師》里,王家衛借王慶祥、借梁朝偉的台詞不停地告訴我們「唸唸不忘,必有迴響」,彷彿萬事圓融因果相繫,精誠所至必定金石為開,如果真是那樣,這世界就沒有遺憾這兩個字了。若是我們茫然不曉倒也罷了,不知者不罪,最怕是錯失之後時的心中一動,暮然回首,卻發現此身已若不系之舟,順著江湖漂流而去,想回到當初已無可能。心中翻轉過無數念頭,又是痛惜又是懊悔又是無奈又是惘然,等到心頭甫定,再定睛細瞧,彼此的身影竟然又渺遠許多。這樣的唸唸不忘,恐怕留下的多是空谷餘音,並無未來的響應吧。
我們所念著的,有時候自己都分不清是不是真切的。維根斯坦在《邏輯哲學論》中說,任何命題都無法述及自身,因為命題指向的不可能包含命題本身。這和我以前讀的禪宗公案說:以指示月,指並非就是月亮有些類似。你用一個命題的語言,可以描述某個命題,但描述不是命題。同樣,手指也不是月亮。若沒有你,我也不會有那些念頭,而我念及你的時候,也未必是真切的你,那些念頭你也並不知曉。有時候我也挺惱恨這種情緒,若是不知道月亮倒也罷了,何必又用手指指出來呢。
但如果沒有這樣的念頭,也未必就好到哪兒去。一人孤行黑暗混沌之中,茫然走到底,心中無恨無悔,倒不是說心滿意足,而是說沒經歷過恨悔,也就談不上快樂和滿足。記得以前背GRE單詞的時候,有個詞是說「非正常」的,和「不正常」還不一樣,大意是在能區分正常和不正常之前,沒有那種概念的意思。其實,那樣的無恨無悔也和蒙昧差不多,不要也罷。以前看博爾赫斯的小說《圓形廢墟》,就是說一個祭司在腦海里想像出一個祭壇,再想像出自己的接班人,一切都栩栩如生……我想我大概也可以在腦海里創造出一個你來,平日裡就坐在我旁邊,開車的時候幫我選歌,工作的時候幫我撿漏,若是我夠強悍一些,甚至可以讓她在我腦海里和你一樣說話……也許和真正的你說的不同,但至少聲音是一樣的。也許有一天,我可以塑造一個虛擬但更有生命力的你,長久地佔據我的內心,那時要讓我分清哪個是真實的你,哪個是想像的你,恐怕就沒那麼容易了。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就沒完沒了,一時間讓自己興緻勃勃躍躍欲試。想起那個冷笑話:「自從得了精神病,我的精神好多了」——這會兒我的情形就有些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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