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寶莉，你為什麼不自私點？

《萬箭穿心》看完。
看著小麵包車停下，李寶莉跳下車，踢一腳，罵一句「婊子養的」，然後嘟噥著慢慢推車，再次上車，車子終於啟動，心裡終究舒了口氣。
近50歲的李寶莉，離開了她的萬箭穿心。
曾經猙獰著臉，喊著老子要把萬箭穿心活成萬丈光芒的李寶莉，終於坐上了小麵包車。
很多人把馬學武的跳橋歸咎於性格的怯懦。我不以為然。怯懦只是表象，這是深入骨髓的自私，一種散發著同情氣息實則腐臭無比的自私。他娶了賣菜的女兒，明知她的潑辣強悍與計較，能不能過下去，全憑心態。搬個家，被工人說兩句，他就像模像樣地提離婚了。李寶莉當然鬧，為什麼不呢？她是最底層的小市民，柴米油鹽是一切，一元幾分就是命根，情調生活那是扯淡，馬學武這不是找抽麼，當然鬧。那是她的性子。馬學武轉頭就找了周芬。看著李寶莉遠遠地跟著馬學武，深深淺淺的腳步，從轉瞬的驚慌到歇斯底里，從桃園賓館到電話亭再到計程車，李寶莉跟一般的女人並無二樣。她拿起滅火器卻砸不下去門的眼神，一秒的憤怒到極點到遲疑、恐懼，讓人心生生地疼，她的脆弱在那一刻顯得那麼扎眼，比滑落牆角的嗚咽哭泣更為直截了當，她知道丈夫已經沒了，只剩兒子了。但這個丈夫，決定不讓她安生。就因為下了崗，情人給了些決絕的話，這個丈夫，矯情地寫了遺書，然後把自己扔進了江里。馬學武的入骨自私，在此處體現得淋漓盡致。下崗就不能活了嗎？被喜歡的人說了幾句絕情話就活不下去了嗎？並不是。他只是覺得，自己再沒有主任這個頭銜了，再也無力離婚了，他無法擺脫李寶莉這個婆娘了。所以，他要逃，而且他要這個婆娘不得安生。他最後階段的可憐兮兮狀已經激發了兒子的仇恨火苗，這就是心理暗示最可怕的地方，他不用多說什麼，只需要坐在兒子身邊，就已經掌控了他的幼小心靈。再加上縱身一躍與一紙遺書，有什麼比這更毒辣與陰險呢？你不是疼你兒子嗎，李寶莉？你不是報警舉報我嗎？好，我會讓兒子怨恨你的，孜孜不倦地怨毒了你！這就是他最為人不齒的自私，他無法面對的，仍要報復，而且是利用自己的親兒子，去剜他媽的心！而他的兒子馬文昭，我只可以說，除了病可以遺傳，性格也可以。他的一副洋洋自得天生的優越感，就是從他爸那遺傳得來的，她就是賣菜的女兒，她就是挑扁擔的媽，她就是下等的人。在他一次次精神虐待他媽的時候，我可以看到一個孩子的猙獰，所有人都可以給他賦予心靈受傷，不懂事，缺乏父愛這些個標籤，但我看到的，是一個孩子跟大人無異的殘忍與決絕。李寶莉為了這個孩子，挑了十多年的扁擔，背微駝了，腳彎了，臉上的風霜都讓人不忍看了，挑扁擔挑得話都不怎麼會說了，只看得見一張張小額的鈔票，像追逐著燈火的飛蛾一般。到頭來得到什麼，沒有，她想著念著捧著呵著的孩子，說她噁心，讓她滾蛋。看著李寶莉在橋上，呆呆看著煙花的背影，我心裡反覆喊著的是一句，李寶莉，你為什麼不自私一點？馬學武可以想倆小時就去死，馬文昭可以讓你滾蛋，小景可以為了好生活不離婚，你為什麼不自私一點，你為什麼眼睛裡看不到自己了？聽著天真學生喊的一句「婆婆」，你臉上的是什麼表情呢？這半輩子，你有看到過這燦爛煙火嗎？你有看到過除了扛扁擔以外其他的風景嗎？你有吃一口不急的飯嗎？
幸好，還有個建建。
多虧，還有個建建。
人就是要坦誠點，坐牢十幾年的建建，出獄後依舊買賣不斷的建建，不是比馬學武實誠多了嗎？
李寶莉走的時候，馬文昭木然地看著。
我喜歡這樣的結局。
雖然不知道李寶莉是否能走出這個沒有自己的怪圈，但看到她上了那輛小麵包車，我覺得舒心多了。
生活就是這樣，你只有看到自己，才能找到前面的路。
哪怕會停下來，罵一句「婊子養的」，還要推車。
但起碼是在向前。
不是原地轉圈而渾然不知。
顏丙燕把李寶莉變成一個太讓人心疼的中年婦女，一個無數同樣命運中年婦女的典型。我可以看見她們凌亂的發，蠟黃的臉，驚慌的眼，蹣跚的步，以及堅韌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