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戰：夾在家庭敘事與宏大敘事之間

第32界香港金像獎即將開獎，目前估計基本上各項獎項花落誰主已基本定型了，只等到時公佈了。但縱觀本屆金像獎，則是不折不扣的小年，除了《寒顫》尚可遮羞之外，其他基本上都屬速朽之列。《逆戰》忝列最佳電影與最佳導演之列，就實屬寒磣。

近年香港電影一下冒出許多某某戰出來，遠的不說，像眼下的《毒戰》，還有上面提到的《寒顫》，再加上《逆戰》，大致相似的名字，一窩蜂出來，真讓人覺得香港的影人有些黔驢技窮。但即便這幾個戰，也是《寒顫》成就最高，《毒戰》次之，《逆戰》最次。《寒顫》依稀有了《無間道》的影子，使得觀眾對於香港警匪片再起希望。而《毒戰》因為要迎合大陸的審查，自我閹掉太多，假使沒有後面情節的反轉，加之杜琪峯標誌性的一場酣暢的街頭亂戰，成績也不怎麼樣。但劇主演古天樂透露，其實杜琪峯為《毒戰》拍了雙版本，除了大陸版大毒梟謝添明（古天樂飾）最後被注射死刑的結局之外，還有一個結局是謝添明在街頭亂戰中最終逃脫，並在8年後再次遇上黃奕帶隊緝毒警，但謝添明在摔瘸一條腿的情況下再次逃脫，從而留下了正不勝邪的結局。其實，這個結局給人的震撼更大一些。反轉的也足夠大，謝添明與張雷的雙人舞之中，絕大部份看起來都是張雷成足在握，但最後勝者確實謝添明，這種對比無疑具有更強的啟示性，也讓故事對人性的挖掘深了好多。而大陸的潛規則是邪永遠不能勝正，於是徒留下一個形象蒼白的張雷，他的死也沒有顯現出更多的英雄主義色彩。

對比古天樂透露的結局，對比眼下的結局，高下立判。而未上映版結局之所以高明，在於對於人性的挖掘。勝邪之間的對比，勝不壓邪，更顯悲涼與悲壯，還有對於人性、人生的無法掌握，命運與時局的乖戾，個人在人世間的渺小與無常，都會留給人更多的思考。而大陸上映的結局，邪不壓正，正義終將勝出。這是一種典型的宏大敘事，在人世間，邪往往是少數的一方，而邪不壓正，勝利的就是處於大多數的一方，迎合了集體主義的敘事訴求。而在這種集體主義敘事中，又往往充斥著個人需要為了集體勝利而犧牲的要求，犧牲小我，造福一方。於是，《毒戰》中張雷的犧牲就是為了最終以國家為主體的一方勝利的所需要的微不足道者。在國家面前，任何個人都屬於渺小者，張雷也不例外，他的犧牲在國家面前幾乎微不足道，於是，這種死亡也就不再感人，沒有了感染力。因為在國家面前，個人只是工具，用以制服少數叛離社會者的有靈性的工具，而工具的死亡與消失，是可以再換的。而國家為了讓個體前赴後繼地犧牲，便開動宣傳機器，將死亡者的意義進行放大，使之神聖化，符號化，進一步失去其作為個人的屬性。於是，張雷的死，是可以被神聖化的，被宣傳成超級英雄，將他生前擁有個人缺點統統抹去，充分形象化。但這樣神聖化，只是教化與灌輸給其他人，強迫讓人接受其意義。至於真假，則不予追究，也不允許追究。《毒戰》就在這種宏大敘事與人性的探討中，陷於了兩難，在邪的一方，可以挖掘其邪的性格，在正的一方，則不能挖掘其人性，於是在跌跌撞撞中，《毒戰》走的很艱辛，但總體而言，杜琪峯與韋家輝還很小心地區彌補這一缺陷，做的還算不錯。可以說，在審查允許的範圍內，他們已經做的足夠好了。

但《逆戰》則不，它是主動地將宏大敘述與家庭敘事之間的天塹橫在眼前。在《逆戰》開始的30分鐘之內，在黎巴嫩街頭的大戰，還算酣暢淋漓，比《毒戰》最後階段在天津街頭的亂戰比，無論規模還是層面，都大了好幾倍，交戰的雙方也不僅是警與匪，而且還有國際刑警及反恐的元素在其中。但跟著這場痛快的街戰往下走，你以為這是一部非常具有國際化的大片，像《不可能的任務》、《神鬼認證》、《007》那樣在各個國家之間遊走，將反恐一路玩到底，好戲連台呢。但《逆戰》中迅速一轉身，然後將自己變成了狗血的香港家庭劇，夫妻決裂，兄弟離散，再到兄弟反目，父親喋血，兄弟聯手，一連串的進展，真不知開頭的黎巴嫩決戰，以及菲律賓追蹤戲還有何意義。家庭的狗血，無論披上什麼樣的外衣，都還是改變不了故事的核心，不是加上直升機，還有坦克就變得更加吸引人的。真要講香港的家庭，還是像《天水圍的日與夜》、《歲月神偷》那樣來的好。

林超賢在《證人》、《線人》之中，接連捧出了張家輝、謝霆鋒兩位金像獎影帝，還以為他會沿著自己的路數走下去，接下來會出像《罪人》、《犯人》之類的系列，從而為自己掙得一個獨特標籤呢。結果卻主動加入「戰」系列，結果玩出來的，卻是己不如人的花活，糟踐自己。

宏大敘事與家庭/個人敘事是截然不同的兩種路數，宏大敘事往往夾雜著假天空，而家庭/個人敘事又往往格局太小。《逆戰》顯然像將兩者的悖謬反轉過來，於是在家庭敘事之上，加上了時空的背景，還有槍戰及動作的戲份，但無奈糅合的太糟糕，便使得其中的悖謬更顯荒謬。不像《不可能的任務》、《神鬼認證》、《007》，看起來是宏大敘事，尤其是《不可能的任務》《007》，個人為國為民，大展身手，但其根本，還是個人英雄主義，國際互的背景，異域風情下凸顯的還是個人的力量。所以，這些英雄才顯得更真實感人，《神鬼認證》就更是個人英雄主義的集大成者，而且具有明顯的反集體主義的傾向。

《逆戰》其實也沒有想過要玩宏大敘事，只是將背景擴大，加上異域元素，以為這就是大片的必備元素，而且時髦地將反恐加入其中，認為這就是昇華了主體了。但殊不知其最感人之處還在於金燕玲飾演的母親與廖啟智飾演的父親，而且金燕玲因此獲得金像獎最佳女配的提名，就是最好的明證。

話說回來，做過社會主義國家的子民，我們已經接受了太多的宏大敘事，看夠了假天空的表演，需要的恰恰是更顯人性的片子，從這一點上講，《逆戰》沒有糾纏於黎巴嫩及菲律賓，而是將故事的核心聚焦於一警一匪的兄弟情誼之上，也算可以了，它起碼告訴人匪也是人，也有人性，也是別人的兒子，是他人的兄弟，是孩子的爸爸；而警察也僅僅是一份職業，也會為了個人之私而去作惡，甚至有警察披著公家賦予的權力，去做更大的壞事，警察並不是永遠神聖的。從這一點看，《逆戰》還是值得一看，警匪之間共同的人性，更值得去關注。

因為對周杰倫及謝霆鋒一對偶像出演的本片不是那麼感興趣，所以一直沒有觀看本片，直到《毒戰》出來，才想起來這部「戰」系列的故事，才藉著清明回家的列車，懶散著看完，然後有了這些想法，其中有些沒有完全想好，胡亂寫出，是為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