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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箭穿心--Feng shui

万箭穿心/风水/FengShui

7.7 / 686人    120分鐘

導演: 王競
編劇: 吳楠
演員: 顏丙燕 陳剛 焦剛 李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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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轉樹

2013-04-17 08:33:06

馬學武的失語症


敘事的重心落在李寶麗身上,馬學武在影片裡沒有被展開,這本來是個遺憾。簡化成道德上的爛人,有更方便的「形象」處理方法,但馬的悲劇顯然有更多的複雜性,可惜劇本集中要處理的是李寶麗的萬箭穿心,而不是馬學武的縱身一躍。
工人的悲劇故事,為什麼總要通過女性來講,才具有道德和政治的合法性,《到阜陽六百里》也是這樣,社會主義的男性主體存在過嗎,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有張猛以男性主體講故事,這裡面的性別政治,恐怕不止女權那麼簡單。於生活中一百次鄙視馬學武都不多,於學術上批判,目的是什麼,批判的又是什麼,恐怕「批判」的意義不在於把馬學武打入十八層地獄,恰恰是要從道德中抽離出來問問題。
與馬學武的「窩囊」相對,是李寶麗的「美德」。中國女人如果失去了這個「美德」,她就不能成為悲劇主角,只能成為「惡人」,就像《鋼的琴》裡的妻子,成全了工人階級男性氣質的發揮。但為女兒造一架鋼琴來贏得親情競爭,恰恰說明工人階級的男性氣質(責任、集體主義、行動力。。。)完全處於弱勢,不值一文,起碼不值一架鋼琴。
問題是,從性別、性別的論述出發,無力解釋在階級帷幕下演出的戲碼。馬學武被「慣著」的特徵,又是對「社會主義工人階級」的一個隱喻——內文似乎是,他們之所以窩囊、自殺,就是被鐵飯碗慣出來的……而李寶麗之所以有選擇,是因為其「生在菜市場、長在菜市場」,一個弱肉強食的市場關係里,最後又回到菜市場男人的懷抱里……
具體點說,我並不是反對性別政治。我是反對對工人階級的家庭故事用這種性別政治的講法去呈現,憑什麼一談到下崗女工就被捆綁在「苦情」「美德」上,就是劉慧芳的各種版本,一講到下崗男工就是窩囊廢、出軌、自殺。相比而言,《鋼的琴》《耳朵大有福》這樣的作品意義就出來了,因為它跳出了上面那個框架講故事,男性氣質如何掙扎,又如何不堪一擊,至少給出了脈絡,而不是用性別政治覆蓋。至少秦海璐、季哥、那幾個經歷各異的工友 都給性別打開了不同的空間。
從這個角度看,王全安的《紡織姑娘》就有特別意味,它的家庭關係正好構成了一個跟《萬箭穿心》反轉過來的性別/階級結構,余男扮演的妻子是國營紡織廠的全民女工,丈夫是個在菜市場賣魚的退伍軍人。在這裡,丈夫變成了一個「責任」和「美德」的載體,而妻子成了想要「為自己活」的主體……但我也不喜歡《紡織姑娘》,因為性別角色雖然翻轉了,但敘事依然是」性別化「的,成了美麗女子在社會主義體制下的受難。
因此需要被批判的正是這種性別本質化的敘事,在講述底層故事時的蒼白無力性。憑什麼講到中產的愛情和家庭故事就各種多樣化了,講到底層就只能拿性別說事。
從《芙蓉鎮》開始,中國當代改革(涉及到這一變遷過程中的家庭 愛情 親情 生計等等)題材中,中國男性導演有意識、無意識地在「女性」和「市場意識形態」之間進行多重的勾連。女性主體成了市場意識形態一切衝擊(impact)和正能量的載體,說其是載體,正是因為女性主體通過各種「生存選擇」(苦情)一次又一次地確認著市場意識形態的公平性、殘酷性和合法性,並且為其實現軟著陸。而「窩囊」的社會主義男性,卻恰恰以各種病理的社會失范方式(最極端的就是自殺或者殺別人)無法跟市場關係達成「和解」。
在我看來,女性的種種「美德」和「選擇」恰恰是女性主體被市場意識形態徵用的結果,女性主義的批評也應該將女性主體從這個關係里解放出來,把這個勾連切斷才能同時拯救男性和女性啊。
「逆來順受的女性」(下崗工人)和 「主動選擇的女性」(打工妹——張彤禾的新書最近正熱) 不都是改革的理想主體麼,一個處理過去的包袱(國企),一個處理了當下的矛盾(富士康)。說得更極端一點,就是改革的敘事,兩句話講完,一是男性被各種象徵性閹割,二是女性被各種「陽具(權力關係)」Fxxx……

以下來自W師:

工人階級在原教旨的社會理論中最重要的特性是militancy,整個老牌資本主義的意識形態國家機器有很大一部份功能都是教化和馴服工人階級的,到了新自由主義和大眾消費時代總算是馴化的差不多了,西方工人階級基本上也就剩下了點男性氣質的歷史幻影。但中國的工人階級呢?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溫室裡的花朵,共和國的長子,唱著「我們的祖國是花園」和「黨啊親愛的媽媽」長大,哪裡見識過真正的資本家是什麼樣子,當然也不知道組織起來的重要意義。國際歌唱的是「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我們唱的是「大海航行靠舵手」。所以遇見下崗跳樓的多過罷工的。Harland County USA講煤礦工人罷工的紀錄片。裡面的工人哪怕是被塵肺病折磨的皮包骨頭,唱出來的民謠也是「資本家是吸血鬼,煤礦工人要抗爭到底」,而他們的子女長大成人也成為工會領袖。我們的工人呢?那麼多的男性氣質浪費在給女兒造鋼琴,以便這個鄙視父親的階級的人成功擺脫父親的階級;那麼多女性的堅韌和勤勞浪費在供養一個考試機器,以便他考上大學就把他媽趕出家門。我們一直在呼喚工人階級的有機質分子,這些個即便成了鋼琴家或者大學生的工人階級兒女們,能夠像威廉士一樣成為有機知識分子嗎?

也就是老毛在太平盛世擔憂中國人奴性不改,不斷拋出陳勝吳廣、水滸、孫猴子等形象來激勵人們。也許這樣說有些cruel,工人階級需要自己面對新自由主義的驚濤駭浪,才能真正學會游泳。所以,不論是鋼的琴還是萬箭穿心,都沒有真正涉及到階級主體性的問題,都在用家庭來掩蓋階級,但同時它們也都深刻地表徵了中國文化的深層結構,也就是我們這個在現代意義上非常女性化的窩囊文化,實在是不太適合強悍的工業資本主義,遇到事情就知道躲進女性(母親)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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