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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凡的少年時代--Ivan's Childhood (Ivanovo detstvo)

伊万的童年/伊凡的少年时代/伊凡的童年

8.1 / 29,659人    95分鐘 | USA:84分鐘

導演: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 Eduard Abalov
原著: Vladimir Bogomolov
編劇: Vladimir Bogomolov Mikhail Papava
演員: Nikolay Burlyaev Valentin Zubko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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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明

2013-04-20 06:19:08

黑暗中的光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Amazing!Amazing!」電影開篇的第一個鏡頭就讓人大呼驚奇,不過我還是提醒自己別太激動,萬一後頭表現平平豈不是很洩氣。然而本片一路虎到底,能夠找到如此的神作真的是影迷的幸福,今天上午看了第二遍,發現初次看時忽略掉的細節,對導演想表達的意思理得更為清楚。忘記有句話是哪裡看到的,說:「經典電影就是重複看仍像第一次看一樣。」本片至少達到了這個經典的標準。


戰爭,一直是我想去探究又感到恐懼的話題。曾經幻想,如果可以穿越,我想穿越到1937年南京的冬天,既是去了解歷史的真相,也是想以戰爭的慘痛告誡世人:生命是多麼美好,別輕言戰爭。其實國內對於這一塊的教育非常不夠,一邊在妖魔化敵人,一邊在神化自己人,像那些抗日神劇,完全是影響國民價值觀的毒瘤。我們這一代人經常在遊戲中打打殺殺,培養出的暴力傾向讓我們對生命缺乏基本的尊重,動不動就「乾死小日本」,這種言論不是可笑,而是可怕。如果當你直面戰爭,你才會知道:「戰爭」這兩個字有多沉重。

本片其實不算直面戰爭,至少沒有直接描寫戰爭場面,而是講述籠罩在戰爭黑暗中的人與事。主角是一個十二歲的男孩伊萬,在完成一次偵察任務後,戈亞諾夫上校想送他去軍事學校,卻被他嚴詞拒絕,吵著鬧著一定要上戰場。從後面的劇情得知,伊萬的母親和姐姐都死於戰爭,而他從大屠殺的地獄中倖存,從此他的內心中被復仇的決心充盈,甚至幻想著自己復仇成功,看到了戰爭的勝利。十二歲對於我們來說是多麼天真爛漫的時光,然而對於伊萬來說,他的內心已經看不見光,戰爭將男孩完全摧毀了。只有當他洗掉身上的污泥,沉沉睡過去,夢見曾經美好的童年時才回到一個孩童該有的樣子——安靜而純真,惹人憐愛。西尼爾上尉抱著他,關切的目光下伊萬簡直是一個聖潔的天使,那畫面太讓人感懷了。伊萬說:「無論是誰,在這個戰爭年代都沒法去休息。」所以他依舊冒著生命危險穿梭在戰場最前線,他的成熟和勇敢也許值得我們讚賞,但更值得我們心痛,戰爭何以使一個男孩走向犧牲?最後,他跟科林隊長和西尼爾上尉告別,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清冷柔和的琴聲響起,伴隨著不時敲擊的鼓點,說不出的悲傷。

影片穿插了伊萬的回憶或者說夢境,在這些片段中伊萬要嘛在樹林中玩,要嘛跟母親在井邊聊天,或者跟小夥伴們在沙灘上捉迷藏。通過特別的效果處理,某段影像的背景看起來像是負片,而聲效被刻意誇大,伊萬的笑聲顯得特別爽朗。一來是為了凸顯回憶的美好,二來也是表明其已不再是現實。穿插的夢境是黑暗中的一道光,那裡才是伊萬的精神樂園,在那裡他才能全心全意地釋放自己孩童的天性。特別是結尾處追隨著伊萬奔跑的運動鏡頭,那種滑翔的歡快讓人心潮澎湃。兩相對比,更加強調了戰爭帶給人的傷痛。

伊萬說自己無牽無掛,卻念叨著老兵卡塔索奇沒來跟他道別。全片籠罩在傷感的氛圍下,其情感元素是其光亮的部份。戈亞諾夫上校、科林隊長和卡塔索奇跟伊萬的關係就像是父子兄弟一樣,心疼他的遭遇,關懷他的成長。剛認識不久的西尼爾上尉對他也多有憐愛之情,在敵軍炮火襲擊時第一時間跑回來安撫伊萬,並勸解他不要參與戰爭。伊萬是個不幸的孩子,卻也是幸運的,可惜這些情感的羈絆沒能挽留住他赴戰場的決心,但也安撫了他的靈魂。

影片還穿插了一段短暫的浪漫愛情,科林隊長和助理醫務官瑪莎,這段故事只是截取了幾段,跳躍性地進行了敘述。兩人相遇時,西尼爾上尉正在對瑪莎訓話,闖進來的科林隊長俏皮地看著這個懵懂的女孩子。鏡頭隨即一轉,跳到兩人在樹林中談情說愛的場景,而科林擁吻她的那個鏡頭浪漫至極。瑪莎看到科林的回望,滿心愉悅地在樹林中游走、旋轉,其中用主觀鏡頭表現人物的狀態,拍得很有意思。其實,從西尼爾上尉的神態和行為上分析,這個人物對瑪莎也有著隱藏的情愫,他在訓話瑪莎的時候也表露出一種關心,而且為了保護她把她調到後方的醫院。戰爭中的羅曼史都是短暫的,影尾瑪莎進來向兩人告別,恰好留聲機唱著這樣的歌聲:「他們叮囑瑪莎,勿愛上那年輕男子……」科林回頭看,瑪莎已經離開,一段情感無疾而終。


所謂「黑暗中的光」也是指拍攝的打光。燈光,在黑白片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特別是像這種夜場戲和室內戲比較多的電影。因為色彩的缺失,明暗的對比在整個畫面中地位突出,觀眾的眼睛首先被明暗對比最強烈的地方吸引,再是對比次強烈的地方……最後那些光線暗沉處淪為背景。本片的燈光讓人印象深刻,比如防空洞外射進來的光源,使畫面有種詩意的美感。在拍雙人或多人鏡頭時,光線凸顯出一種層次感,靠近鏡頭的主要人物用較強光源突出,遠離鏡頭的次要人物用較弱光源交代,一遠一近,一強一弱,整個畫面看過去非常舒服。在拍人物的面部特寫時,光線雕刻出一種立體感,很有藝術表現力。在伊萬幻想自己復仇的片段中,基本是燈光引領敘事,燈光打在哪裡,畫面的焦點就轉到哪裡。伊萬對著想像的敵人喊出復仇的話語,隨即忍不住蹲下痛哭,畫面由強光的特寫,轉為黑暗中的全景,唯有地面上的白光疊印出伊萬一手持著刀一手撐著頭哭泣的剪影,從憤怒到傷心的情緒轉變,燈光的作用毋庸置疑。

本片的構圖多有獨到之處,除了上述講到的燈光的作用,導演在人物位置的安排也頗費苦心。在多人鏡頭中,通過不同人物的遠近和左右的站位,強調了畫面的縱深感。在伊萬他們出發偵察任務之前的一處鏡頭,伊萬和西尼爾面朝鏡頭,而從外面進來的科林位於遠處,且以四分之三側面背對鏡頭。看第一遍的時候並沒有明白這個鏡頭的深意,在熟悉故事的情況下看第二遍才理解,因為卡塔索奇在炮火中突然喪命,科林心懷悲痛但決定對伊萬隱瞞實情,所以科林才保持一個對伊萬也是對觀眾刻意疏遠的距離。本片最容易看出來的構圖即海報中那個畫面,伊萬走在戰爭廢墟中,半塌的房頂上露出來的檁條像刀箭一樣對準伊萬,其中的寓意不言而喻。

在表現伊萬入睡時,用了主觀鏡頭的逐漸偏轉的手法。諸如此類的獨特運鏡不少,比如開篇,黑幕未啟布穀鳥聲先傳出來,第一個是正對伊萬的中景鏡頭,伴隨著抒情的音樂,伊萬走出景框,鏡頭上升,伊萬從遠景處再次入景框,步入畫面中心,整個過程場面調度非常精到。本片中這種人物出景框又入景框的鏡頭不少,有些甚至在第一遍時沒發現人物在大遠景處又入了景框。某些鏡頭很難弄清楚是怎麼拍出來的,比如影片從床邊滴水的手轉到夢境中的井,過渡非常自然,看不出剪輯的痕跡。夢境中的運動鏡頭靈動,整個歡快的感覺躍然幕上,對比偵察任務中沉緩的運動鏡頭,凸顯出人物走在危險邊緣的緊張和冷寂。戰爭勝利後,西尼爾在敵軍曾用過的監獄中發現伊萬的絞刑判決書,主觀鏡頭跌跌撞撞想像著伊萬的臨終,伴隨著急促的音樂和敵軍處決伊萬的聲音,令人心碎。

配樂也留給人深刻的印象,是全片情緒的催化劑。特別是舒緩的音樂段落,反而有著強大的情感內蘊,久久映在腦海。伊萬的扮演者Nikolay Burlyaev表現出色,整個表演情感飽滿而力量強大,在情緒轉換時自然而毫無生澀感,也是全片頗具打動人心的元素之一。絞刑判決書上伊萬那充滿恨意的眼神,讓人唸唸不忘。


戰爭的結束,是士兵的狂喜,也是敵軍讓人生畏的自殺。飽受戰爭蹂躪的瘡痍下,導演借角色之口發問:這是地球上最後一次戰爭嗎?希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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