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不起的愛情 輸得起的人生

      台灣導演總有讓人驚艷的地方。自魏德聖《賽德克巴萊》之後，台灣的古裝民國戲水準確實大大進步了。單就編劇能力，就讓人大呼過癮，在內陸，除卻感動之外，能夠引發人思考的電影確實很少。看完一部電影，動容或者心下一顫未嘗不好，但我覺得還是要努力去明白導演要傳達的意思。我讀過不少影評，真正關乎電影本身的評論是很少的，他們都是大旨意，大帽子，用許多艱深的理論給故事塗上一層讓人望而生畏的迷藥，大有妖言惑眾的味道。電影如何又那麼複雜？明白人物下各種行為的動機，探究行為背後的性格，並對這樣的性格做一份仔細的考究，如果是合理而且有邏輯的，那故事本身就能夠自圓其說，又何來行為背後的大道理。而且，故事所探究的人道主義，不是那些女權主義，精神分析，還有其他各種浮誇的理論所說引申出來的怪異理論，不過是人物面臨困境展現出來尋求希望的自尊感。但凡有這種尋求的意願，不論為己為人，都可以稱得上人道主義了。
    我和一位電影製片人聊過，他說，台灣的電影和內陸的價值觀差異很大，他們更小眾化，更文藝清新。我倒覺得有點言過其實，只要是能夠引發人的情感反應，比如憐憫，悲傷，快樂，憤怒，那理解這部電影完全不成問題。文化之間的障礙，在許多時候並不成為理解人物，理解人物行為動機的障礙。倒是許多學者專家以先入為主的觀念給一部電影定性，給大家造成誤解。好的電影，實則需要花點時間，沉靜下來仔細品味。
    周美玲在《花漾》的故事編劇上是花了大心思的，這個從電影本身努力想要達到的效果上就能看出。這部電影獲過東京電影節的最佳劇本獎，完全是實至名歸。我覺得，比之許多關於愛情的電影，這部電影更傑出的地方，就是同時出現了五份愛情，這些愛情相互交錯，大有成林成森的表現，蔚為壯觀。 每一個人物都面臨著關乎愛情選擇的難題，他們面對愛情，到底是虛偽還是真心，電影中表述都可以稱得上完美。正是他們對待愛情差異化的態度，才讓這部電影有了層次感。在電影中，有一句台詞其實完全能夠表達出主題。言承旭飾演的刀疤問任達華飾演的海爺，「海爺，你告訴我說我們的家是在海上，但現在不是，我不知道什麼是對的。」海爺說：「沒有什麼是對的，只有真心是對的。」其實愛情多簡單，唯真心二字，誰相信了，誰不相信，結局就不同，什麼時候相信了，什麼時候不相信，結局也不同。
    在對待愛情上，一開始歌妓白小霜和白小雪的態度不同，甚至可以說是爭鋒相對的，但到最後，她們仍舊殊途同歸，原因也在於領悟了愛情真心四字。白小霜性格剛烈，獨立意識強烈，一開始她只相信人與人之間互相利用的關係，而不相信愛情，儘管她深深愛著刀疤。並且在這個問題上，她還同李二少打賭到底愛情有無真心，然而，她輸得很慘，月娘對她說，只是輸一次而已，我不希望我親手栽培的歌妓會一輸不起。月娘不只是真真不知愛情，還是不願意知道，她完全沒料到白小霜自己說的，我輸了，我徹底輸了。然而這樣的輸，其實也是她的贏。她贏得了愛情的尊嚴，贏得了刀疤於她的愛情。儘管她知道她身上的痲瘋病，可以通過和男人行房事而得到轉移，她仍拒絕和刀疤行房。當領悟了愛情真心後，誰都願意為自己愛的人奉獻、犧牲。這是愛情最讓人動容的地方。在處理這一點上，周美玲導演還有效地設置了海爺這個人物。這個對愛情冰冷的人，最後竟然愛上了純潔得讓人無限憐愛的甄芙蓉，並且為她付出了生命。有這麼一個場景，確實是很高超的，既沒有太過煽情，又準確地達到了預想中的效果。海爺隨著芙蓉回到她的茶莊，茶莊的管家為了保護芙蓉，設計讓官府來捉拿「海賊」海爺。當海爺身子被扎穿時，仍不知芙蓉實際是官府的「幫兇」，還以為她也陷入了官府的捉拿計劃中，他忍著劇痛，用力敲著門，大聲地說，芙蓉，芙蓉，我帶你走。真真讓人無限唏噓。愛情其實也可以如此殘酷，在經意或不經意之間，就傷害甚至殺害了深深愛著的人。在電影中，對任何一個人來說，他們的愛情是多麼脆弱，經不起如此大手筆的賭博。就因為他們賭不起愛情，他們才願意犧牲人生來彌補。這真正是愛情的悖論，讓人不甚悲涼。
    周美玲導演相信愛情的要旨就是真心，並且相信真心的愛情就能有好的結局。但我覺得這樣處理結局的方式並不聰明，讓影片下滑到爛熟的言情故事中去。我倒覺得不如這樣的結尾更好。鄭元暢飾演的先生成了瞎子說書人，他走在泥濘的田埂上，要為別人說書，恍惚間，他聽見了小雪的歌聲在空中響起，然後熱淚盈眶。而小雪並沒有再出現，更不會像現在電影中，出現她以普通婦人的樣子和先生再聚的場面。在小霜這一條線上，她在海上醒過來，孤獨地望著天空，恍惚聽見了刀疤在遙遠的地方朝她喊，小霜，我會帶你走。故事到這邊就戛然而止，不需要其他任何的贅述。周美玲在處理結局太過拖沓，交代的太清楚，好像讓故事更完整，實則不然。最震撼的結尾往往是在全部的絕望後，留下一絲極其微弱的希望之光，在觀眾心中留下一份可能會讓故事會有所改觀的種子，而不是對結局置可否。這一點上，韓國導演金基德和希臘導演安哲羅普洛斯就明顯比周美玲做的好很多。但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否定《花漾》是出色的。相比於其他電影，這實在是一部讓人動容的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