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們一起追過的女神

莫妮卡貝魯奇是少數幾個我喜歡的深色系頭髮的美女，她美得不具侵略性，只有肅穆和憂傷。
這樣一個美人兒放在戰爭時期下的參戰國小島，以第三人稱的視角被紀錄的故事，倘若單純總結起來，只有陳舊和八卦，卻在托納托雷慢條斯理的平鋪直敘中，結合了荒誕的想像和步向最壞現實的預感，一步一步展現出動人心魄的命運漣漪。

維利托的性幻想並不醜惡，甚至其餘那些男孩子在課堂上公開向瑪蓮娜的父親挑釁時，年老的教授也只是用應付學生的口吻一笑而過。
直到瑪蓮娜丈夫戰死的消息傳來，在流言和敵意的籠罩下，更有力更充滿惡意的攻擊襲來，那張來自成年人社會的宣戰書，才最終擊碎這位老人的脆弱保護。

影片以追隨起始，以守護告終，在這持續著的遠遠凝望的時間裡，和視線里瑪蓮娜經歷的軌跡平行並述，是維利托的成長。
其獨到之處在於，以第三視角來描述主線，而第三視角本人則是暗線，這樣的講述角度真實可信，並讓觀眾有切身的代入感。
我們隨著那個穿著短褲騎著自行車穿梭在街道裡的男孩一起，從光天化日下的遠處、從樹影婆娑的暗夜，甚至從我們的內心深處，去揣度她，去審視她。
那對於美本身的不信任感和自我威脅感。

而埋設在這兩條脈絡週遭的一切，對兩人都有最切實影響並扭轉軌道走向的，即是整個小鎮，鎮上的男人和女人，很幸運地影片並沒有呈現給我們更醜惡的一面，鎮上的少年幻想多與行動，並且沒有機會參與到大人的惡行中。
獨立於其外的，維利托的慾望中多了一絲真切的情感，我相信這情感來自於對瑪蓮娜的偷窺中，為高尚品行所逐步累積而來。
隨著他的視線呈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個沉默而內斂的女人，並有著令人傷感的脆弱。除去在男孩想像裡的時候，她大多是眉頭微蹙、神態嚴肅、寡言少語的，而這樣一個女人，卻承受了來自群體的全部惡意。

由旁觀所引起的無法參與的焦慮，籠罩了觀影時的大部份情緒，隨著維利托的成長：換上長褲、坐上理髮店裡對著鏡子的位置、去向別人討煙火這一些成熟的跡象逐漸顯露，然而在這個過程中，他依然是弱勢和無力的，這個成長的終點，以妓院裡和長久以來的幻想裸裎相見而告終結，那個女人是誰並不重要，只要她同樣安靜、美麗，在一片嘈雜中用一雙大眼睛看著他，那一天，他終於擁有了心裡的瑪蓮娜。

然而以我對男性不算友好的揣測看來，在那之後的一場重頭戲中，鎮上潑辣兇狠的女人揪出瑪蓮娜，毆打她，撕扯她的衣服，剪掉她的頭髮，在這整個影片裡最醜惡、最殘忍、最充滿控訴情感的一幕裡，站在旁觀的男人中的維利托，同樣失去了長久以來仰慕守護的姿態，與之前相比，作為一個已經成熟的男人，那些曾經不切實際的幻想已從他的心中剝離，連同那不切實際的愛。

可是在瑪蓮娜的丈夫歸來後，這仍是一個繼續進化的過程，不算漫長的等待里，他作出了一個令人舒心的決定，這是他開始側過身子決意面對的姿態，雖不甚明顯，卻不再有膽怯，雖在黑夜中留下紙條匆匆而去，但是在信件的末尾卻署上名字。
這樣子開始的轉變，在長久的壓抑中並不突兀，也因此，在影片末尾，當瑪蓮娜口袋裡的水果滾落出來，他丟下自行車飛奔上去幫忙時，那一幕，也變得可以預料。

大師總是擅於在對美的極度摧殘中讓人進行自我反省。
除去用身體換取生存這樣狗血的設定，影片真正震撼到我的，是瑪蓮娜到底做了什麼讓女人這麼恨她。
注意，是女人。
以現代的價值觀去衡量，她破壞他人家庭的罪名已被法庭清洗，她的墮落只是為了生存，德國軍官只是她的工作，她的所作所為有違傳統的道德，但是卻是不以傷害他人利益的方式存在的，對於這樣的女人，到底該作何種評價，對於現實中的類似事件，導演把它放大數十倍表現出來，對人的觸動相當精準。

最後在主婦們「她胖了」「她眼角有皺紋了」這樣的議論中，在瑪蓮娜面無表情的招呼中，似乎女人們就這樣和解了，當她走過踢球的孩子們中間時，再也沒有吸引一縷視線，在維利托的回望中，她的背影蒼老疲憊，逐漸消失。
也許這仍然是大多數人所認同的、平凡的幸福，但是生活總是缺失了一點什麼，也許那不是最重要的，卻是最深刻、最高尚的，距離我們的靈魂和心靈最近的東西，我忍不住摸上自己的心口，她是否還在那裡？

那個瑪蓮娜，是否還在我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