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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上海明威--Hemingway & Gellhorn

海明威与盖尔霍恩/恋上海明威(台)/海明威传

6.3 / 7,819人    155分鐘

導演: 菲利普考夫曼
編劇: Jerry Stahl 芭芭拉透娜
演員: 妮可基嫚 克萊夫歐文 羅德林哥桑特羅 勞勃杜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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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白

2013-05-06 21:15:56

海明威式的驕傲如今不見了


【騰訊「大家」】

女人才是戰爭的靈魂。當蓋爾霍恩面對蔣介石夫婦毫不留情地痛斥時,她是感性的動物,不懂謹慎和社交禮節,迫使她不顧一切地要在宋美齡面前嘲諷當局對民眾的粗暴真相。她忘不掉大煙館裡小女孩的眼神——只有女人,或者擁有母性的人才會如此動容。史達林發動殘酷戰爭,居高臨下檢閱自己的鐵騎士兵從自己的眼皮底下走過,他是「男人」的,或者稱在這樣的視角下,是缺乏母性注入其靈魂的非人類。而同樣自稱男子漢的海明威則一直體味著母性的溫暖,在戰爭中、在炮火中他的情慾才能達到閾值。

《海明威與蓋爾霍恩》也被譯作「戰地烽火情」,硝煙中還有愛情,這是典型的商業片,可這並非直接表現戰爭,而是作家與情人在戰場邊緣周旋於私情和理想的主旋律故事。女人與男人,不僅僅是畫面裡的小鬍子海明威和屁股翹翹性感迷人的蓋爾霍恩,還有溫情與強悍、人性與殺戮不停交錯的畫面。戰爭一直與愛情有著不可抹殺的關係,這是人類兩大極端的情緒,亦是殘酷與美好的兩極感受,將之置於同一場面,對比和參照之下顯得格外動人也就不意外了。

當大兵或將軍換成作家或名流,當護士或間諜換成情人或記者,一場腥風血雨泯滅人性的戰爭就變成了可歌可泣並令人陷入荷爾蒙沉思的傳記片。在海明威的背後是什麼呢,是無數名流用才華登上的名利場,是燈紅酒綠香艷美女的派對,是用天賦和努力證明不朽的傑作,是美國大報名刊上的封面人物,是財團的資助、是黨派的支持、是商業高級階段後的情操和品味……而我們的文學巨匠、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人類史上最牛逼哄哄的作家之一海明威,則成了那個時代最生逢其時的一個人,他的強悍和野蠻、激進和才華、理想和能力剛好對應那個戰火紛飛、觀念統一的時代。

當我們坐在電腦前,巴望著海明威式的文學明星、政治大人物、社交名流時,心中一定會黯然。現實與故事的天壤之別容不得你半點樂觀。環顧我們的周圍,不要說可以進入政治格局中的最高層斡旋歷史進程的社會名流,就是讓觀眾看到那種人格結實的政治明星、時政名流也很困難。不管是台上的還是坊間的,結實不易塌陷才至少不會那麼輕易讓人絕望吧。立場之爭會頃刻之間就會變成人身攻擊和賣騷作秀,而此時對於圍觀者來說,觀念、覺悟、立場則不再重要,最要緊的是俏皮和幽默,還有一場嘴仗下來抖落出來的雞毛亂飛的八卦私事。「口炮」與「送飯」之爭,讓人看到僅僅是一種不成氣候的自我安慰。

爭論不一定能讓人看清是非,但可能讓人得到信任和不信任的理由。有時候真不什麼光亮的大道理給你以支撐,而是爭論者的一個表情,或者一個曖昧不清的手勢。《海明威與蓋爾霍恩》中展示的幾段海明威與人爭論的場景,今天看來其價值觀或者立場已經不重要,而是他那種展示勇氣和執著時的表情。跟我們這裡經常發生的雞皮蒜連混淆視聽、賣弄風騷小人嘴臉、陰險小氣敗壞風氣比起來,海明威是用「正直」承擔的勇氣、用「情操」輸出的執著。海明威在西班牙拍攝紀錄片後,與攻擊者的爭論變成他最後堅持己見,除了身先士卒地佔領了事發第一現場,他還有別人無法估量的探險勇氣;海明威在見到批評他小說的那位評論家後,被稱作毫無風度地撕開了自己的襯衫,他要讓對方看清楚自己的胸口是否真的長有胸毛——他當然知道評論家的關於貼假胸毛的句子只是個比喻,但他要借這個成功的幽默兇狠一次給對方看;還有蓋爾霍恩膩煩了穩定的家庭生活,她要去有戰火的地方做自己,在碼頭海明威與她爭吵,到底什麼樣的活動才有有價值的,海明說說「當你已經進入墳墓,我的作品還在人間流傳」。而我們正在用一篇那麼多字的反駁文章,終於把自己變成了自己眼中的對手那種人。

與其說海明威用自己的任性和荒淫失去了蓋爾霍恩,不如說是蓋爾霍恩一直覺得自己有一種使命尚未完成,以致於要離開海明威、離開與海明威一起締造的一種生活方式,才能追逐到自己唸唸之中的那種理想。海明威晚年陷入了糾紛和自身困頓之中,影片表現的面對一條大魚喪失了原來的那種自信和力量,也正是這種困境的一種再現。當蓄起了標誌性鬍鬚的海明威,依然站立打字,但心念和能力都不再了,是成為病床上任人宰割的老年患者和年輕老婆口中的「保持健康」乖乖吃飯的老人,還是去實踐他在諾貝爾文學獎演講時說的「必須去面對永恆」——海明威將槍口對準自己張開的嘴巴,身體力行地實踐了他的主張。

不是文壇硬漢或者美利堅民族精神豐碑這種事兒,而是一個作家面對自我時的誠實,以及他貫徹始終的獨特表情。海明威的直接和霸道,或者說他身上的所有缺點和優點皆來源於他的驕傲,是這種驕傲令其成為一個充滿人性魅力的創作者和大寫的「人」。或者我們可以說,海明威式的驕傲如今已經稀缺了,至少在華語文學的天地裡是看不到的。同樣是諾貝爾文學獎青睞的作家,回過頭來看看海明威獲獎58年之後獲此獎的中國作家莫言,是怎樣的誠實和以怎樣的表情來面對這個世界的呢?

真的,說實在的,我不太在乎他的立場和觀點,即便真的政治不正確又何妨呢?對於小說家來說,他顧及和負責的只有文學就足夠了。但諸如近期那些讚美之言——「你可以不喜歡他的書法,但是你能寫出他那種狂飆一樣的龍飛鳳舞的字體嗎?面對這麼一位偉大的歷史人物,把他醜陋地漫畫化、魔鬼化,實際上是缺乏理智」,這也是一種個人立場,他當然有表達自己主張和看法的權利,只是這種看似厲害的言論其實是建立在針對不久前獲諾獎時的國內批評聲的反駁基礎之上,以及對更早一點抄寫《延安文藝講話》時被幾乎一邊倒式的批判所表達的強硬態度。莫言難道不知道當今誰是掌權者,誰是稀缺的弱小聲音嗎?站在權力的一邊,你那麼憤慨真的值得作為一名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驕傲嗎?不說歷史觀的謬誤、缺少反思的態度或者惘然不顧對方的指摘單項自說自話,僅說莫言這種小人之心地難以割捨般地針對批評、與權力心甘情願地融為一體,一旦有了話語的權勢就搖身一變成了唯我獨尊首領的架勢和表情,就已經抹殺了寫作者的高貴和風度,這跟海明威的那種直接對評論家施以老拳中表現出來的誠實和光明正大比起來,才是真正的蚍蜉與大樹之間的參照。

看海明威的作品也好,看他的情史或者傳記電影也好,能貼身感受到的是一種作家本該具有的驕傲和風度如今已經不見了,我們只有賣弄智商和暗地裡羞辱對手,而人格的高大從來都是這個時代的人追求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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