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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穹蒼--To the Wonder

通往仙境/爱穹苍(台)/爱是神奇(港)

5.9 / 24,594人    112分鐘

導演: 泰倫馬力克
編劇: 泰倫馬力克
演員: 班艾佛列克 歐嘉‧柯瑞蘭寇 瑞秋麥亞當斯 哈維爾巴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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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隻蒼蠅撞牆

2013-05-09 09:08:41

觸不到的寬容,完不成的拯救


說一下可能的理解本片的幾個線索。

因為它是一部太過私人化的電影,其對自身內心體驗的貼近程度可能都遠超《生命之樹》,所以很可能只有類似精神和情感經驗的人,或者曾經旁觀這樣經驗的人(如馬利克在本片中所持的角度)才能產生百感交集的被感染衝動。不能期待把持著不同世界觀的人都能在感性上投入To the Wonder的完整情緒構架里。但我覺得理性理解這個片子的意圖還是可能的,特別是它也在或多或少觸及到我們每個人自覺和不自覺中所遭遇的困境。

1。 很關鍵的背景來自IMDB的介紹。馬利克在八十年代在法國結識了一個叫Michèle Morette的姑娘,並和她結婚然後二人返回美國德克薩斯。1998年二人離婚。所以,To the Wonder里所描述的這樣的跨越式旅程,巴黎和德克薩斯之間的生活與往返穿梭以及其中的細膩情境感受糾葛,都是有現實中的真切內心體驗作為依據的。用IMDB的話來形容,這又是馬利克一部半自傳性質的大螢幕作品。

2。因為形式上的特殊,它是不是像很多人的觀感那樣,看一分鐘和一百二十分鐘沒有區別?還是依然有一條內在漸進抽絲剝繭般展開的情感認知線路?
進入這個影片真實意圖的入口可能來自於我第一次看完它時最大的不解:巴爾登扮演的神甫。這個人物的作用在哪兒?他徘徊在教區貧困家庭的門口,幾次欲入而又最後黯然走開;他落寞地離開自己主持的新婚夫婦興高采烈的婚禮;他在重刑監獄裡隔著玻璃牆徒勞地想要慰籍一顆顆絕望的頭腦,在囚犯的狂躁不安中企圖為他祈禱超脫;特別關鍵的是,在影片的最後一刻,在本-阿弗萊克要與Olga Kurylenko最終分離的時刻,我們看到他終於和小本在房間裡聚首——這時他似乎不再困惑於他無力的佈道與祈禱,而是代之以沉默。畫外音里他在喃喃地私語:「上帝在我的身體裡」。。。是描述還是一種帶著困惑和絕望的期待?

3。理解神甫角色的鑰匙在Olga扮演的女主角身上。
實際上她才是本片的絕對中心,整個電影的核心目的之一就是企圖塑造一尊Olga的獨特心理雕像。而這個塑造過程在影片的最終結尾終於完成:她在清晨的曠野中醒來,迷惑睏倦,但又被隨之而來的曠野中沒有束縛的自由所感染;她伸出舌頭舔去枝頭的露珠,隨之在陽光中姿態輕盈的行走跳躍,沒有什麼能夠阻止她以一種近似固執冷酷的表情漫無目的的前進,唯一她可能會有所牽掛的,讓她能凝神剎那回眸一望的是她曾和小本短暫快樂的聖米歇爾山城堡。但那也只是一個離開前的一瞥而已。
Olga在影片結束時這樣近乎在真空中的心靈自由狀態和整部影片其餘時間的她形成了鮮明的對照:那是一個自身充滿困惑的形象。她外表溫存快樂,期望安定的生活,她和本-阿弗萊克在巴黎在聖米歇爾山城堡的快樂體驗,在德克薩斯固定下來的生活逐漸帶給她的無聊乏味,返回巴黎後面臨的孤獨惆悵絕望以及對在物質生活上尋求依賴的嚮往,再次回到德克薩斯和本-阿弗萊克結婚後所感受到的對曾經寄託在小本身上的希望與期待的逐漸落空(婚外肉體的遭遇,幾次在德克薩斯寬闊的公路上的迷失狀態)……等等等等。這是一個內心的渴求和慾望過份強烈多重的人,也因而在整個影片的大部份時間裡無法明確地知道自己到底需要什麼:是依賴,是感情,是親情,是肉體慾望還是心靈自由,這些相互矛盾的方向都同時刺激著她的感官和內心渴求,導致她不斷地向四週的人發出互相矛盾的訊息,做出完全悖論的各種情緒表達。只有在影片的接近結尾處,那個講西班牙語的瘋癲吉普賽女子開始不斷地刺激Olga隱藏在內心狂野無拘無束的一面。她才逐漸明晰自己本性中不能放棄的東西,即不加入任何一個人類的群體和現實生活,而永遠順著曠野中的自由奔跑下去。這是她這樣個性的人——一個本性永遠遊離,永遠強烈渴望在旅程中看到更新更美景色的人,一個慾望里永遠要離開的人(如她一開始就對本說的:「就是一起走一小段路而已」)——最終解脫(也可能是現實中自我逃脫)的唯一辦法。

4。需要強調的是本片是一個絕對主觀視角的電影。這個審視角度是來自於本-阿弗萊克,也就是馬利克在影片中的替身。
實際上,為Olga這樣的女性所吸引,他陷入的是一個巨大的悖論。他為後者無可抵擋的活力與魅力磁石般吸引(影片描述Olga活力四射的部份絕對是最精彩的,在火車上,在聖米歇爾山,芭蕾舞蹈的片段,在超市中瘋狂的追跑等等等等),已經無法自拔,她是他在漠然的現實生活中(石油、污染的水,塵沙飛揚的工地)可依靠的唯一精神慰籍;但另一方面,他所習慣的生活方式,情感表達方式,對生活重點的認知,與Olga均格格不入,他在為Olga提供一個可以依賴緊緊依靠的肩膀的同時,完全無法滿足她內心精神情感的期待,儘管他渴望在精神上伸出一隻拯救之手給Olga,但這卻完全不是後者所需要的。為了她自己內心的需求和嚮往,她必需也只能離去。
Olga的兩次離去都給他留下了無法添補的空白:第一次他嘗試和一個在醫院中認識的女子在一起,但是他發現他已經完全不能為這樣普通的人所打動。第二次離去的空白使他已經完全無法從中擺脫——影片的結尾有幾個非常短暫但充滿悲劇性力量的關於本-阿弗萊克的鏡頭:他穿過房間在陽光中走入庭院,庭院中的小孩在拱門後一閃而消失留下空蕩的院子——巨大的失落的蒼白幾秒鐘即躍然於螢幕之上(神來之筆!)。

5。面對這樣的無法添補的空白和無法追回的失落,本-阿弗萊克所期望能做到的是什麼?常人所能產生的其實是一股難以壓制的憤恨情緒。但是深受宗教情結影響的馬利克有了他高出常人理解的一面——巴爾登所扮演的神甫貫穿了影片的始終,繞了這麼一個精神索求的大圈子,神甫這個人物因為Olga那極為特殊的行為方式所留下來的無盡痛苦而找到了出現的意義。
如果我理解正確的話,巴爾登和本-阿弗萊克其實是同一個靈魂的兩個層面:在世俗的層面,本為付出一切而換來的人生空白所折磨,但他卻不想將這樣的空白轉換為一股憤怒的怨恨情緒;因而在精神層面,他意識到即使他不能理解Olga,但他依然可以嘗試追尋神性中所昭示的寬容理解甚至是諒解包容她,如果可能的話,對一個迷失在慾望中的人,施之以拯救之手。而已爾登在影片中一直所嘗試的,面對困苦貧窮和罪惡而抹去個人態度的主動回應,正是出於同一個目的。(這也是為什麼幾次神甫出現在影片中的時間點,都恰恰是Olga開始背離本-阿弗萊克而去的時刻。每到這個時刻,本內心的困惑就極度彰顯,他需要巴爾登的出現來撫平內心激盪而起的疼痛、怨恨與仇視,期望用諒解的寬容取而代之)

6。但馬利克又是一個難得的態度極為真誠的創作者。他不會像一些崇尚假天空的所謂「作者」將這樣的問題甩給上帝而留給痛苦者一個空泛蒼白的心理釋懷。他意識到人渴望寬容和是否做到了寬容是完完全全的兩回事。也因此,巴爾登絕望地在片尾反覆自我質詢上帝在自我心中的位置,他深感自己面對痛苦、仇恨、罪惡和絕望時的無力狀態,他不但無力拯救深陷地獄般苦難的人們,甚至連寬容的原諒眼前所見都無法做到。而已爾登這樣的困惑返回給本-阿弗萊克的是更巨大的迷茫,意味著後者永遠無法從徘徊在兩級的情緒中解脫,永遠無法自我釋懷,也永遠無法完成對他者(Olga)寬容和拯救的過程。這是結尾本和巴爾登沉默碰面的意旨所在。在給予自己所賦予深深情感的人物自由的同時,傷感空白和痛苦將永遠在自身內心中的憤恨和寬容之間遊蕩。人無法取得神性,因為面對神來說,這一切本來就不會發生。而這一切註定成為一場只有概念而沒有觸感的寬容和一次一廂情願但半途而廢的拯救。
這是最終影片想要完整呈現的悲劇性所在。

To the Wonder是一部私人感情史的巨幅篇章。
它首先完美塑造了一個漂移游離於世界之外的女性形象,對她表達了無限的讚美欣賞之情(想來Michèle Morette一定是一個這樣魅力無限的人物),並對她所選擇的心靈自由的道路給予最大限度的寬容理解(影片是以Olga那極度游離但又醉人的狀態結尾的,馬利克在這個簡練的鏡頭組合中表達了非常複雜的對Olga角色的憧憬,他意識到這個角色的自我追求給他者帶來的冷酷——Olga古怪而迷惑漠然的表情,他又意識到這樣的狀態對她自己的全身心釋放的意義——那陽光中輕盈自由的體態)。因為這樣的人物,以最現實的目光來看,在現實世界之中很可能以悲劇方式收場,但他們依然有針對於外在世界而存在的巨大意義。
但同時,以旁觀者和經歷者的雙重身份出場,特別是以一個現實生活中的血肉之軀的人的角度,在被對方的個人「自由」和內心渴望這樣一個雙刃劍所刺傷,並被孤獨甩在空白當中之後,馬利克對所遭受到的情感折磨,對內心渴望超越折磨痛苦的「寬容性」嘗試進行了最真誠的情緒化表達。

這是對一顆游離在所有人類群體之外的外表溫柔心存依賴但內心狂野嚮往自由的靈魂的華麗視覺崇拜,從一個旁觀的無奈的無力的無法超脫解放的無法寬容諒解的世俗肉體的視角出發。

從電影創作的角度,對這樣一個細膩到極點,情緒紋理複雜到難以釐清的主題,馬利克以天賦的靈感和令人瞠目的才華找到了如此簡單直接又血脈噴張的形式來完美地承載它。真不是「天才」二字就可以簡單概括。只能用欣賞與讚嘆來表達欽佩。

關於這個片子華麗到極致的形式、技巧和電影本體上的特徵,依然有許多可以分析和探討。當然這是另一個巨大的話題了。
此文僅僅是對這段極端私人化的情感史的私人化理解線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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