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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Peacock [2005]

孔雀/Peacock

7.6 / 1,129人    Germany:144分鐘 | China:136分鐘 | 244分鐘 (original length)

導演: 顧長衛
編劇: 李檣
演員: 張靜初 馮礫 呂玉來 劉國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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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飛揚

2013-05-10 04:51:36

中國的過去時


  《孔雀》(Peacock)
  導演:顧長衛
    編劇:李檣
  主演:張靜初、馮瓅、呂玉來

  在《孔雀》到柏林參選以後,傳來許多消息,有一陣子我似乎覺得我們的傳媒在評委會裡面一定有內線,要不然怎麼會搞出這麼多說法,但我想不會是賣騷的白靈吧?或者正好相反,是沒有內線,是傳媒在忽悠。終於傳來了獲得評委會大獎(銀熊獎)的消息,不是期待中的金熊,正如我們也沒看到完整的《孔雀》,以下的立論建立在136分鐘版本的基礎上。因為今年柏林電影節的一大主題是非洲,於是南非的《卡雅利沙的卡門》獲得最高榮譽。《孔雀》選取了一家人,一家普通的中國人,在上個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經歷。那個年代,是中國內地走向改革開放的時期,對於那個時代的人而言,最起碼是幾十年未遇之變局。孔雀在最後開屏,滿足了家人的願望和觀眾的期許。總體來說,電影很詩意,沒有預料中的壓抑,劇中人和觀眾都應該能接受那段歷史。

  中國的過去時
  電影很簡單,可以用一句話概括,河南安陽,一個五口之家,不到十年之間各人發生的故事。整個故事,由弟弟作敘事,顯然是摹仿拉美作家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因為故事氣質總體上是哀而不傷,悲而不切,所以並不使人覺得突兀。電影的主線人物是家庭中的姐姐(張靜初飾)、哥哥(馮瓅飾)和弟弟(呂玉來飾)。姐姐二十齣頭,是削瘦清秀的女孩,有一種清教徒似的氣質,幻想力旺盛而且偏執,外表清秀但內心剛烈執拗,可以為了夢想狠得下任何心;哥哥二十三四歲,小時得病落下輕微腦疾,但以為他笨的人,往往還不如他心底裡透著明白;弟弟十七八歲,敏感、憂鬱,內心過於豐富,以致於人累得有些慵懶,這樣的孩子,未來捉摸不定。
  這是一個北中國普通小城普通一家人的生命之痕跡,在文化革命結束後,家中的三個子女開始覺醒,追求自己的幸福、理想,有著不一般的衝動,哥哥、姐姐和弟弟似乎可以按照機會主義、理想主義、逃避主義來進行分析他們的脈絡。那個時代,出路開始寬泛,但也艱難。電影最打動人的是豐富的生活細節,細節是電影中的最具有生命力的部份,導演利用生活的質感來打動觀眾或許已然淡忘的歷史。在一個急劇變化的年代,一個平緩的故事,在外人看來波瀾不驚,實際上在平靜的鏡頭下驚心動魄。對於觀眾而言,我們其實是窺視者,因此全方位的思考是可能的,因為電影給我們提供了多層次的視角和細節以及具體的情境,而且很人性化。
  姐姐的夢想是逃離平庸無奇,第一個重大挫折是當傘兵不成。正如海報所顯示出的資訊,姐姐在田野裡看降落傘,眼神裡是夢想和未來,幸福的憧憬幻化了整個身心和周圍的世界。但是在招考的過程中,明白世俗但只是有保留的接觸時,卻沒能夠把握好火候,電影沒有明確演出她被別人打敗的原因。從此,姐姐進入一種臆癥狀態。在大街小巷裡,自行車後綁著自製的降落傘試圖飄揚,不過是倔強的憤慨和無奈的宣洩,實際上她也不會相信這就能飛起來,但是依然保持一種姿態。正如周星馳所說,做人要有理想,沒有理想和一條鹹魚有什麼分別?當果子帶走她夢想的寄託物之後,在小樹林裡,她幾乎把一切都轉嫁到那無用的降落傘之後,那一脫是故事促使電影向更高層面提陞,除此之外的解決方式都不符合姐姐的性格和處境,她已經視『夢想』(其實只是一堆廢品,以後也無從飛起)為整個生命,因為對於男性/男人/青年的過度想像,她覺得這是唯一的辦法,緣由自然是交往的缺失和訊息的匱乏所導致,豈料得果子同樣是時代匱乏癥的患者,只有開一槍放個大響了事。後來姐姐也無法通過考試或當兵的辦法改變命運,那麼只有婚姻,她結婚的條件便是找一份正式工作。不要太多指責,那個年代就是那個樣子,要不你查一下資料,整個八十年代國家招收了多少大中專學生。作為理想主義者的姐姐,用了很現實的方法。
  哥哥看起來不聰明,因為他有腦子上的後遺癥,但是他善於利用這一點,他的智力足以應付親人和其他人給予以一個『傻子』的所有,無論是關照和親情,還是侮辱和欺負,他也有自己的打算和夢想。在本質上講,他是一個外向的適應能力很強的人。他取得的一切都不是憑空而來,哪怕是弟弟的當面不認和刺傷,甚至於試圖藥死,但他又沒有當年點破,當他們的母親藥死那隻大白鵝之時,任什麼人都明白是什麼事情。在工廠裡工友的欺負,他笑呵呵。買燒雞給混混,也是自發,所以春情萌動就可以打發母親,最後也能成家立業而且頗為跟得上老婆的話語和行動。作為機會主義者的哥哥,一直以來都在躲避著傷害,外來對於他其實還是過於負責,因此造一個防護的殼也很正常。他既幻想、實際,其實還是確知自己的缺陷,他的技能只有在熟人面前施展,吃虧是福,吃虧才能佔便宜。
  弟弟是最沈默的,編劇和導演選擇他作為故事的複述者,是因為他冷靜而趨向於殘酷的心思,他擁有超強的觀察力,敏感的熾熱之火燒灼了他,當他每次旁白之時總是說鄰居如何看他們家,實際上是將評判全讓出,或者找第三方代替,因為家庭裡的雞毛蒜皮他最清楚。從他對哥哥的伎倆,便可以看出第一次出走只能在近地點的敬老院混生活,被發現後遁到南方,歸來後增長的痞子氣和一開始找人假扮警察的手段一脈相承。弟弟的出場時間最短,但是行為卻很密集。作為逃避主義者的弟弟,總是陷入空想與理想之間的困境,最終他的選擇是退休讓女人養著,而付出的代價便是床上功夫。
  一家人製造煤球的那個段落,凝聚了家庭所有人的一切,對觀眾而言已知或未知的謎面。煤灰在大雨中的流失,大抵可以視為對生活的無從把握。每個人都有夢想,讓我們暫時把夢想比喻成煤灰,面對不可抗力堵截和反抗是必須的過程,但更多是無意義,走掉或許不可行,摔倒四肢朝天也許就是對幻想者不切實際的逃避的懲罰,衝動與否都得接受現實。志存高遠的前提是腳踏實地,否則就是好高騖遠。

  孔雀的絢爛與等待的漫長歲月
  電影採取的是分段式敘事,並且旁白人是弟弟,從一開始,他便好像從《百年孤獨》中走成來一樣,滄桑的敘述,是為了闡釋導演讓生命在電影中重新活一次的構思。按照導演和編劇的安排,是從現實、浪漫和悲觀三個角度切人人生,因為故事本身由他們各自的體驗。關於選擇這三個人生層面,顧長衛本人如此說:『我選擇哥哥、姐姐、弟弟這三個人物,因為他們的性格都很典型,這幾個人物都是被提煉出來的。我覺得在拍攝他們幾個人物,就是在彌補我生活中的缺憾一樣。因為我有理想主義,但我沒有姐姐的勇氣,我沒有她的毅力,為了自己的理想撞得頭破血流;我有現實、世俗、功利這一面,但也沒有像哥哥那樣;我有消極悲觀,但我沒有像弟弟那樣;我也曾經出走過,但沒幾天又回來了。我就是很想讓生命的過程在電影裡再活一次,去享受一次。在電影中,你看哥哥最傻,但他最成功,最會利用人際關係,他最會利用父母對他的疼愛。一個家庭就像一個小社會,如果按照今天的成功標準,他最成功,他最有錢,他開餐館,還想蓋個動物園。八十年代初,最早掘第一桶金的人,就是這樣一批人,當時很多下海的,都成了大款。你說弟弟的悲觀消極、有點厭世出世的態度,這種人也很典型,很道家的。你說這種人看上去像混日子,其實常常就是混日子的人都成為作家、畫家和藝術家了,常常有這樣的人。』顧長衛說他沒有這三人的性格極端,究竟如何纔是妥當的性格,恐怕沒有統一標準。英國思想家羅素說:參差不齊的眾人才是幸福的。是啊,人的命運攸關處許多,性格決定命運也只是部份的道理,社會大環境纔制約和創造了更多數人的命運軌跡,也有風雲也有晴的天氣纔是正常的。我們的中國終於走出了黑白灰的時代,過去時永遠過去了。
  孔雀首先是一個彩色的夢想,它的絢爛多姿是難以用語言來形容的。孔雀綻放是大自然最美的存在之一,是大自然對美的解釋,然而等待的過程極為漫長,或許很多人終其一生也未必等待一次親眼目睹的機會。人生何嘗不是如此,青蔥歲月時未來如同太陽一樣燦爛,但是時不我待轉眼便可成空,抱負的泯滅比流星更容易。成長便是理解瑣碎生活的最好辦法,那個時代,姐姐的反叛是一種示威,更像是自我作繭自縛,在掙扎的同時把自己困得更無望。剛剛過去的中國,在二十年前,那就是你的鄰居,抑或是你。物質尚未豐富,改變命運的機遇少之又少,絕大多數中國人活在平均值的檔次上。生命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在走圈,『長大後我就成了你』,子女叛逆、奮鬥、規避與否,青春期過後,便彷彿自己的父母了。在電影的最後,全家人在寒冬分幾撥在動物園看孔雀,最終還是展屏了,畢竟快要立春了,那一輩人的青春也結束了。本片最出色的部份,可以說是難得的還原了八十年代初期的小城及其人物,鏡頭平實地滑過他們的悲歡離合,比如姐姐試圖利用自製的降落傘起飛、全家人眼睜睜看著大雨沖走煤灰,最讓人動容的是母親藥死那隻白鵝,而老鼠藥來自弟弟未遂對付哥哥。因為時間長度的限制,導演刪除了相當多的內容,使得電影在眾多過場上有些不很清晰。電影裡面的理想,似乎破滅過多,這既是真實又是難以迴避的殘酷。
  電影中的人有許多心結,無從傾訴也不能說明白,溝通和交流是一種奢侈,這是時代的侷限。沈默的父親,是一個嚴重過去時的代表,看到兒子畫裸體女人畫的肆意表演性強烈的咆哮和自虐式的控訴,是一種極端現象的父權和主流意識形態的惡性思想腫瘤,他不明白就是他的僵化纔導致令他喟嘆的後果。我的朋友宋子文說結尾的設置是很妙的隱喻,兄、姐、弟三人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在冬天的白雪皚皚中來到了動物園。他們都曾說,最喜歡孔雀開屏的那一瞬,但是又都不再相信孔雀真的會在這麼一個寒冷的冬季把尾翼綻放。那是他們都在各自懷念自己那青澀的求戀季節,卻又不再相信那曾對愛情抱有的幻想。此時的他們只是繼續著父母走過的路,把平凡而瑣碎的生活繼續維持著。 姐姐也終於再遇到果子,然而果子卻相逢對面不相識,孔雀都開屏了,時光也溜走了。(發於2005年《電影雙週刊》)   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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