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閉島》：馬丁的詭計，西格蒙德的勝利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看的很爽的一個片子。雖然說總覺得會見到一些故人，無論是殺妻的愧疚（諾蘭的Memento），還是雙重人格（芬奇的Fight Club），抑或是精神病學家的臨場指導（曼高德的IDENTITY）……但是這個片子看到最後都是很爽的感覺，雖然感覺不是典型的斯科塞斯，但是和上面提到的幾個片子放在一起，雖然都是摧殘智商的佳作，不過老馬丁還是有他的獨到之處的。

這種獨到之處，感覺就在於一種並行不悖的平行邏輯。這部片子裡有兩套邏輯，一套圍繞作為聯邦調查官的Teddy，一套圍繞作為精神病患者的Laeddis。毫無疑問，前一套邏輯是片段的，不完整的，講不通的，但是卻是我們——也是主人公自己——所嚮往的，因為它讓我們對Teddy肅然起敬。這並非因為我們同樣是精神病患，而是因為它更符合我們的審美，而它的存在也藉此為基礎。而後一套邏輯是完整的，前後貫通的，基本可以說就是事實真相吧，但是卻是我們都不願意相信的。因為它是一個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災難。不單單主人公發現自己只是一個殺人縱火犯，就連我們這些一直希望他戰勝恐怖的院方的觀者也忽然感覺這個英雄變成了魔鬼……

於是陷入了一種相當荒謬的境地：本來無論是主人公的探查還是觀者的注視，都是為了找出真相，並且戰勝惡魔，但是當我們忽然面對著現實那殘酷得無懈可擊的邏輯時，卻發現原來我們是一樣的，只是在為自己編織一個盡善盡美的夢境。他希望自己勝利，我們希望他成為英雄，但是馬丁played a trick on us。主人公只是個病患，而我這個觀者呢？忽然發現自己已經無地自容了。但是可笑的是，直到影片的最後，直到一切真相都被揭示出來，我還是堅定的相信，這一切都是虛幻，這一切都是醫生的詭計，主人公被騙了，這是他的悲劇。一直懷著這樣的想法，甚至希望主人公能夠重新振作，衝出禁閉島，直到聽到主人公的最後一句台詞，霎時全都明白了。進入那套邏輯並不是他的悲劇，其實他已經明白了全部的真相，但是讓他不得不去尋找那個虛幻的Teddy的，也正是這個。也是此時才發覺，馬丁最大的詭計，不在於製造了兩套邏輯，看看之前提到的幾部片子，每一個都至少有兩套邏輯（IDENTITY實際上可以說有11套邏輯，只不過更多的都處於邊緣狀態），但是這兩套邏輯的爭鬥基本上都把我們引向一側——最後的現實，或者說最後勝出的，一定是最能讓我們接受的一個（雖然IDENTITY比較出人意料，但是對比《我知道你去年夏天幹了什麼》系列就能發現這種結尾其實是它應有的驚悚片風格，一種小小的炫耀罷了）。無論是非線性敘事，還是多重人格造成的邏輯混亂，總是會最後被導演仁慈地排成一字長蛇陣，變成簡單的一根線就能穿過去的一串珠子。

而馬丁的詭計，就在於他為我們準備了兩條珍珠項鍊。或者說，他的項鍊有兩種方式來穿起來。就像上面說的，一種方式是欠缺邏輯的，但是我們卻會在潛意識裡用自己的嚮往和希冀把那些脆弱的邏輯粘連成穿過珠子的線，於是我們看到這樣穿起來的項鍊光鮮無比；而另一種方式使用的就是邏輯的線，冰冷而灰暗，不需憑藉任何矯飾，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瞬間穿好一串項鍊，但是這串項鍊卻令我們生畏，進而逃避。馬丁似乎仁慈的把兩種邏輯都擺在了我們面前，任我們來選擇，觀者卻不知他已經為我們設下了最殘酷的詭計，最痛苦的圈套，直到最後已經不能自拔……才發現自己或許是又被嘲弄了一番。

因為他已經看穿了觀者的心理，就像醫院的醫生看穿了laeddis的心理一樣。我們都是那樣的憧憬美好，嚮往著浪漫與冒險，希望成為勇士或者智者，總之是變成英雄，我們厭惡那些會刺痛我們靈魂的記憶，並且極力逃避，所以他會重構自己的過去，所以我會流連於電影的世界。馬丁似乎是在善意的規勸：你被騙了，但是騙你的不是醫院，不是好萊塢，而是你自己。醫院和好萊塢只是順著你的意願，為你營造一個你希望擁有的夢境。在這個夢裡，他們其即時時在暗中引導你走向現實，但是你卻會抗拒一切提示現實的東西（「防禦功能」），於是你越走近你以為（或者說是「你嚮往」）的真相，你就越是危險；直到最後一切真相被說破，你就像一個站在高台上指手劃腳的拙劣的伶人，一瞬間被人把造夢的舞台拆掉，於是重重的摔在真實的硬土地上。你還想抗拒嗎？最後他發現並承認自己只是一個惡魔，而我也發現我不過是一個無聊的觀者而已。

Which would be worse, to live as a monster, or to die as a good man?

他這樣說著，坦然走向了手執手術刀的醫護人員。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希望他去到燈塔里發現了那個製造無腦人的機器？希望他大戰邪惡醫生，然後逃離這個差點騙倒了他的小島？都不是，或許這時，唯一的希望就是，他已經戰勝了他要找出的那個惡魔，他戰勝了他自己……但是最後，只剩下燈塔邊的海浪，還在咆哮著它的呻吟。受到了現實的點化之後，這一次，無論說是圓滑也好，說是懦弱也罷，我不會和主人公走一條路了。

Even as a monster, I would prefer to li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