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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芮絲的寂愛人生--Therese Desqueyroux

寂寞的心灵/弑夫告白(港)/泰芮丝的寂爱人生(台)

6.1 / 3,299人    110分鐘

導演: 克勞德米勒
編劇: 弗朗索瓦莫里亞克 克勞德米勒
演員: 奧黛莉朵杜 吉爾斯萊勞奇 安娜伊德穆斯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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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AN

2013-05-16 20:20:09

詳細劇透及,理解女主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偶然的機緣下一位長輩請我去看Thérèse Desqueyroux,她告訴我女主角是《天使愛美麗》的主演塔圖,還有港譯名是有些噱頭的《弒夫告白》,此外對這片子我就一無所知了。毫無成見地沈浸在影片之中,卻意外地遇到了這一部重點在心靈而非劇情的影片,對於看電影並不多的我而言,是這個夜晚的美妙驚喜。

***************以下為劇透

        1920時代的故事,以兩個富家少女歡快地在林中嬉戲開頭。林子裡的樹木筆直,一切都籠罩著朦朧的輝光。 林子的那一頭是海,年輕的男子唱著歌,駕著有鮮明紅帆的小船緩緩經過。 眉毛漆黑的少女叫苔蕾絲,她愛讀書,安靜的時候,表情若有所思。另一個少女安妮覺得讀書是無聊的,她一刻也閒不住。 身為拉拉的直覺讓我從眉毛漆黑的少女眼中看到了對安妮的情愫——也是對一種純真之美的珍惜。安妮當著苔蕾絲的面獵下一隻野鴿,苔蕾絲凝望著死去的鳥兒蹙眉沈默。這個畫面讓我想到《時時刻刻》,維吉尼亞.伍爾芙蹙眉凝望死去小鳥的畫面。她們一定是同一類人,敏感地在生活的細節中尋求象徵的詩人。
        這一天分別的時候,安妮笑著說出大人們的議論:苔蕾絲過兩年就該跟安妮的哥哥結婚了。於是孩子的時光落幕,鏡頭再一轉,少女已經是成年女子。果然,是由塔圖飾演成年的苔蕾絲,不再年輕甚至有些過於憔悴,然而仍有一分《天使愛美麗》中疏離俗世的氣質,很適合苔蕾絲。
        人人都知道苔蕾絲的腦中總是「念頭太多」,包括她的未婚夫。不過即使她自己也相信婚姻是個辦法,令她安穩下來,合於常軌。兩個家族的聯姻沒有什麼選擇,安妮的哥哥有些得意地告訴苔蕾絲,結婚後將有多少松樹林歸於這個家庭名下。愛情在雙方那裡都看不出什麼跡象,似乎對於雙方也都並不重要。苔蕾絲緩緩點頭,她永遠顯得冷靜,但又有些恍惚疏離。即使蜜月中,丈夫在她身上蠕動之時,她也仍是那樣一副若有所思的安靜神情。
        後來的許多劇情是在書信中優雅地鋪陳開來,讓人意識到影片大概是改編自原著小說。電影的畫面很靜美,但緩慢的節奏大概也使不少觀眾發睏。若我再繼續照著這樣的節奏抒寫下去,或許也要迷失在回味中了。還是儘量快些將本就極其簡單的故事講完吧。
        安妮愛上了那個駕著紅帆小船的男子,但他並非家族安排好的聯姻對象,安妮的哥哥帶著苔蕾絲匆匆歸來,家庭設法阻止了戀情。苔蕾絲同情安妮卻並未相助,任安妮被父母接走軟禁,令安妮非常失望。懷孕的苔蕾絲獨自去見了海邊男子,他來自巴黎,只是在短暫的休假中享受一段短暫的羅曼史,根本不想娶安妮。 他們談到文學,他也看得出苔蕾絲的與眾不同,欣賞而可惜。至於安妮,他說那樣的純真女孩會很快忘記這段往事,按家裡的安排談婚論嫁。的確,安妮瘋狂過,但兩年過去,終究平靜甚至愉快地準備嫁人了。
        苔蕾絲的丈夫需要吃藥,一天四滴,滴在水中喝下。一次發生山火,慌亂中他一天服了兩次藥,夜間就病痛不已。苔蕾絲觀察到這一切,她一方面盡心照料病人甚至累得暈倒,一方面卻又偽造處方,開了更多藥水在水中事先滴下。丈夫幾乎要死去之時,醫生發現了偽造的處方,事情敗露,苔蕾絲被醫生起訴。然而為了家族聲譽也為了地產,差點被害的丈夫卻連同苔蕾絲的父親,要求苔蕾絲做偽證,得以免罪。事後夫妻還要假裝恩愛,實際卻是將苔蕾絲軟禁在鄉下,禁止她見一切入,包括她年幼的女兒。
        苔蕾絲始終是安靜的,並不歇斯底里,但她在絕食和一根接一根地抽菸中,日漸成為蒼白淡薄的鬼魂,讓偶爾來看她的丈夫一家震驚。故事的結局竟然意外地光明,丈夫意識到苔蕾絲的謀殺並非為了財產或是恨他,對她長期的囚禁似乎也已是足夠的折磨懲罰,於是他放她自由了。最後的畫面,是苔蕾絲神采飛揚地走在巴黎熙熙攘攘的街頭。

******************劇透結束************

        電影的另一個中譯名是《寂寞的心靈》,倒是可以說點出了「弒夫」的動機。苔蕾絲是寂寞的,她跟周圍的世界格格不入。她厭惡那些永遠談論打獵或地產或家族八卦的親戚,她的心靈並不安於法國的鄉下莊園。但是她別無選擇,因此連她自己也一度幻想婚姻就能讓自己死心。但是一顆飢渴的心靈卻不肯安份,一切平靜的生活表象都煽動著逃離的慾火。安妮訴說自己戀情的信,或許也讓沒有得到過愛情的她困惑又妒忌,安妮是她朦朧的初戀,所以她嫉妒船上的男子;她在乏味的生活中隱忍,從不曾放任激情,所以嫉妒擁有的安妮。在接到信,從「蜜月」趕回家的火車上,她幻想跳下火車,沈入車外曠野的霧靄。
        海邊男子的那巴黎式的自由,是她作為一個女人、作為一個「鄉下人」渴求不得的,所以她寫信問他,一個懷孕的鄉下女人會是他美好的回憶嗎?她和男子的曖昧不是情慾的,而是智識上的,他們讀過同一本書,他明白她的不同——人人其實都明白,但他覺得她不該忍受,而其他所有人都指望她忍受。於是,她那個關於巴黎的夢或者說關於自由的夢,終究扼殺不了,又冒出頭來。沉浸在這夢中,她對初生的孩子是不耐煩的,孩子哭了很多聲她才不情願地去抱,而且她心煩意亂的擁抱也止不住孩子的啼哭。反而是安妮跟孩子親近。儘管當失去一切的時候,她又無比惦記著這個孩子。
        山火燒起來的時候,苔蕾絲暗暗期盼著火向自己家的方向來。然而沒有,夜間,丈夫爬下她的身體沉沉睡去,而她幻想著走到林間,點燃整個森林,讓火光照亮禁錮著她的這黑沉沉的家族產業。這只是幻想,丈夫心慌意亂中過量喝下的藥,卻因為觸手可及而成為現實。她其實是怯弱的,怯弱又頑強:她頑強到永遠無法甘心於一眼能望到盡頭的家居生活,永遠無法不去思索不去審視地享受這些庸常,永遠無法忍受丈夫和家人親戚的鄙俗;但她又怯弱得無法明目張胆要求改變,無法去掙脫或者去死亡,無法起身跳出車廂,無法真正縱火——而是以這樣平靜而隱蔽的方式去謀殺那個簡單粗俗的男人。一面對丈夫下毒,一面又儘可能地照料痛苦的丈夫。

        苔蕾絲是極不快樂的。她偶爾的禮節性微笑總是明顯地禮節性。她也從不激動,這台詞在安妮和安妮的哥哥口中重複了好幾回,「從來不見你情緒激動的樣子」。因為她「想法太多」,她不肯接受生活,她要思考生活;也許沒有什麽可思考的,但她就是不能接受。她想追求的是什麽呢?也並非一個明確的目標。「我不知道想要什麽,但我知道我不想要什麽」。她想去巴黎,因為這是城市,是現代化,是對傳統家庭的破壞,是《雙城記》那好的壞的無所不包的時代的舞台,是紛亂然而無限的養料。

《時時刻刻》裡的伍爾芙也不願意在平靜而美麗的鄉間療養,而是寧願到倫敦去。若從女性主義的角度,這大概是反映了那個時代,嚮往自由卻又久經家庭束縛的女性,那種沒有出口也表述無言的痛苦罷;可是我站在近百年之後,卻寧願不這麼去想,寧願認為這一種「心靈的寂寞」,這種不安和飢渴,是無關性別的。苔蕾絲的丈夫同樣被束縛在家族和庸常中,但他並不想掙脫,他感到滿足。他的妹妹安妮曾有過一段激情,但是那僅僅是愛情,而非心靈的飢渴,當愛情逝去,她也安於生活。
        也許,總有一些人天賦異稟,就好像《時時刻刻》中,伍爾芙說,一定有人要死,而誰會死?「詩人,那些心懷夢想的人。」這有些不公,然而天生的詩人真的不存在嗎?我自己似乎並非這樣的人,也幾乎並不願意承認他們的存在;有許多標籤是為他們準備的,比如」幼稚自私「、」無病呻吟「……然而,我卻有時候會認出他們,迷戀上那敏感的雙眼,透過這雙眼中的悲哀感覺到生命。爲什麽詩人一定要死?「為了對比,為了讓活著的人更加懂得生活」。《時時刻刻》里,「死去的詩人」,有伍爾芙自己,有那個曾經的主婦,卻也有最後的那個男人——雖然他是男同性戀者,但,「心懷夢想」幾乎無關性別。說「幾乎無關性別」,是因為這夢想並非許多男人喜歡掛在嘴邊的事業追求之類,而是飢渴的心靈所感受到的時時刻刻的逼仄——這樣的心靈往往來自性別的少數派,Ta們的目光太灼人,思想太深入,穿透了這個「主流」的庸常世界,無法忍受滿腔熱血灑向這一片蒼白。伍爾芙說:「永遠直面生活;深深地了解它的本質。熱愛它的本質,然後,放棄它。」

        不過,這部片子裡的苔蕾絲,依然相信著還有更美好的生活,甚至非常地具體——巴黎;所以她的心靈還不是沒有出口,絕望的軟禁也沒有摧毀她,反而終於摧毀了那些困住她的人,他們在她的獨特前讓步了,讓她去直面更多的生活。那流露出發自心底的笑容,自由走上巴黎街頭的結局,美好得太不真實,雖然或可想像的是,巴黎也未必能夠撫慰這樣的心靈。也許暮年的導演對這個多彩的世界,終究是依依不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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