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

其實只是想看一部小津的電影。

在這之前只看過《東京物語》，被沉靜的黑白畫面打動了，世間冷暖如絲滲進心裡，輕柔雋永，緩緩流淌。
於是看了《晚春》。
這個過程中略微有些煎熬，一面看著原節子笑靨如花，一面默默比對著自己與她。

我現在21歲，他49歲。再過六年，他55歲，我27歲。
那時的我在哪裡呢，那時他在哪裡呢。
女兒與父親相依為命的生長，在已然成型的記憶中，我依賴和需求的也只有他了。我也想，在以後的長長時光中，他依賴和需求的，也就只有我了。
很小的時候起就相信，自己存在的價值不在於自己，而在於他。無數次幻想幻想，哪一天他不在了，那我的人生亦可結束。
那時還沒有遇到更多更好的人，那時世界太小太小，也是那時起，被迫學會堅強。

姑姑說你不結婚嗎，紀子笑得燦爛說，我不在乎。
做女兒的自然心思細膩，在只有彼此的世界中生活了十幾二十年，世上再無比我更懂那個男人的人了，世上再無比我更能照顧好他的人了。因為世上再無比我更愛那個男人的人了。任何人的出現，都是外來者，是入侵者。他摸一下鼻子我都能知道下句話他要說什麼，他也是如此的。因為相信沒有比他更愛我的人，沒有比他更懂我的人了。因為即使是沉默相對，也知道彼此心中在想什麼。即使是錯話，也能知道對方本意是什麼，這份親情默契，我自是希望能到永久的。
可是一天天，一年年，他在老去，我在長大。有一天突然明白，我始終走在一條遠離他的路上，那一刻心中不是恐慌，而是心酸。
我並不害怕會有人取代我的位置，我知道不會，我也希望他能有人陪伴和照顧。只是，因為那該死的默契，父親的謊言何時能騙過自己呢。只有假裝笑笑，他是大人，他更懂得如何處理一切。有時候要強迫自己，相信他的能力。

周吉點頭說嗯，嗯，嗯。
開始有些怨恨，和紀子一樣。為何只在應和，為何不能體諒我的心情。可是如果是你決定的，那麼一切都好。
做女兒的不能自私。
直到他送走紀子，獨自回到家中，那一刻眼淚就忍不住了。
龍應台說，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份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我想告訴你「不必追」的人，並非是那個背影，而是做父親的那顆心。
你早早知道兒女長大就會離開，可是你卻要在與他們相處的每一天來準備告別的那一天。你知道生活的正途是如何的，你知道人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即使是血親也是獨立的個體。可是誰也沒辦法阻止兒女成長離開，更何況這種事還要你親手達成。所以目送這件事，大約只在身後才會模糊朦朧起來。

於是在想那個可能的未來。
於是。

只是，我還沒學會削蘋果。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