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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6-14 01:45:18
愛與恨之後活下去的理由
蝦夷族少年阿席達卡為救村民一箭射殺魔祟神而受傷招致詛咒,而魔祟神因山豬的仇恨而生。森林裡的山豬遭人類槍炮射擊,痛苦難耐,怨恨難抑,戾氣穿透全身化作萬千仇恨觸鬚,所到之處,血跡烏黑,萬物凋零。影片一開始便以這樣黑暗混沌的仇恨開始,似乎一開始便告知人與自然終究是一種不可調和的狀態。宮崎駿認為人與自然是無法相互妥協的,人只有破壞自然才能獲得自由,獲得自己的生存空間。我們看到阿席達卡獨自踏足遠方尋求化解詛咒之法,這詛咒產生於野豬神體內卻來自於遠方的一場較量——室町時代工業的起步與自然的破壞,於阿席達卡來說這一趟艱辛路也許並不是「崇尚自然,譴責人類,保護環境」,而是一場了解自然之痛與尋求自由生存之間的思索,這場思索背後是一場悲鳴的戰爭,世代反覆重演,幸福與衝突如影隨形。
阿席達卡以外鄉人的身份介入到了幽靈公主珊與女城主幻姬之間的仇恨衝突中。幽靈公主是人類的棄嬰,由犬神莫娜撫養,她長於森林,她暗夜潛行迅猛,她穿梭矯健似狼,她與森林是一體。她也許是人與森林共生的一個特例,但這樣的特例是以幽靈公主失去「人的本質」為代價,這樣的特例也處於尷尬境地,那便是,在幽靈公主試圖攻擊達達城而被圍攻處境危險之時,阿席達卡冒死相救,垂危之際對幽靈公主說出:「你要活下去,你真美。」可惜阿席達卡的愛意屬於人類的情緒,讓她驚恐萬分並沒有化解心中仇恨;再者她自稱不是人類卻不被山豬、猩猩認同,這樣的處境更是增添了幽靈公主心中充滿對人類的憤怒與怨恨。在幽靈公主身上可以看到一個人與自然「共生」的期望,只是這個共生從一開始便灌注著仇恨的血液,我們看到幽靈公主身上的勇敢與無畏、美麗與矯健,可是從一個大的層面上來講,這是個失敗的案例,我們看到一個悲情的命運,看到幽靈公主對於人類的不信任對於人類尚存愛意的恐懼,這也許透露出宮崎駿心中對於「共生」理念的不信任。
而女城主幻姬,一看似乎是西方文明入侵的典型象徵,擁有16世紀中葉,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傳來的槍炮技術,吸收全球盛行的人類中心主義思想,入侵森林成為時代火速前進的必然。這樣的設定與象徵符合大眾商業影片中的環保意識,只是,宮崎駿的想法不在於此,他在接受採訪時表示並不希望《幽靈公主》被看做是一部大眾環保的影片也不寄希望於觀眾會因此而更加熱愛大自然。他是悲憫的,這跟他年少時的經歷有關,他對社會絕望對自然敬畏,他希望思索人的慾望。所以我們看到城內的人物設定以工人、妓女和燒傷的殘障人士等底層邊緣人群為主,居於底層,唯一的慾望是生存,淪為邊緣,唯一奢望的是尊嚴。在幻姬的帶領下,有尊嚴的生存意味著,擺脫武士階層的壓榨,遠離城市,進駐森林,建造自己的達達城,伐木煉鐵,生存下去。這裡,我們看到人類在絕望的境地下最卑微的慾望是生存,而此時的生存不可避免的是向自然索取。宮崎駿並沒有在影片中譴責幻姬帶領下的這種絕地逢生的生存模式,事實上縱觀日本歷史可以發現,日本人血脈中的森林文化即是從森林中汲取物質生存,在長期的生活中形成了自己的文明,繩紋時代是以照葉林文化、袍櫟樹林文化等森林文化為基礎,後來隨著農業的發展形成了稻作文化,進而發展到各種現代文化。
阿席達卡從頭到尾扮演著一個調和者,他自身攜帶著仇恨的詛咒,並且陷入對立仇恨的矛盾中。他也有仇恨,只是沒有那麼徹底,更多的是心中面臨的困惑。困惑為何幻姬會不顧一切要奪取森林,困惑幽靈公主為何血性殺戮,困惑人神之間為何要決一高下……阿席達卡一直試圖緩和這種仇恨調解這種對立,可是每件事情都沒有成功,山豬群攻達達城,幻姬聯合武士商人獵殺鹿神,森林失去祥和安寧,鹿神發怒吸走生命。宮崎駿在最後並沒有給出一個充滿希望的結局。他是理性和悲憫的,他讓森林恢復原樣,綠蔭蔥蔥,留給幻姬生命讓她重頭再來;幽靈公主和阿席達卡逐漸相愛卻依舊分隔森林與達達城;游僧恐懼於森林之神的力量,最終卻嘆息沒有取得鹿頭。一切的問題都存在著,留給自然哭泣留給人類警醒,人與自然之間沒有純粹的共存,樣的悲情是整個人類不得不直面感受的。
愛與恨之後活下去的理由也許是:生存是永不低頭,愛是永不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