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著子彈游白宮

封閉空間被惡人佔據，英雄隻身對抗，如此格局的動作片已經形成一個數目不小的亞類型。尋常動作片主角過關斬將，總讓人覺得他有好運作陪，而此類影片，突出的是反派霉運作祟。以本片為例，恐怖份子13分鐘攻擊的目的，是要徹底隔絕援救勢力，槍林彈雨下，還是讓一個前白宮特勤趁亂混了進去，這就相當於神偷片裡計劃周密，未料清潔工晚走了五分鐘而行蹤暴露，屬於最叫人頭疼的百密一疏，這疏漏超出人力掌控，畢竟任你進攻部署如何完善，也絕無法料到一個在財政部做文職的前特工會衝來當起蘭博。

俄羅斯方塊遊戲教育我們，犯下的錯誤會累積，之後連串的游擊對抗，以反派視角衡量，無異於一出《冰血暴》式的黑色幽默，一個小差池逐漸累積出大麻煩，直至整個計劃分崩離析，一潰千里。說到底，主角能以寡敵眾，並非他的光環如何耀眼，而是反派實在不受上帝眷顧，又缺少情勢偏離計劃時的後備計劃，沒能力又不夠運氣，怎麼指望他們成功？與《不可能的任務》之類正派制定計劃、主動出擊相比，封閉動作片更叫人關注反派的命運。

封閉動作片的開山之作是《虎膽龍威》，印證了「小空間也能玩出大場面」的真理，迄今二十多年跟風不斷，反倒是《虎膽龍威》自己拍到第五集，早就脫離了空間侷限。《白宮陷落》亦步亦趨的模仿前輩，不但前戲和80年代一樣冗長，最起碼有三處情節完全是《虎膽龍威》的改頭換面：第一、兩片都有奸角遇上主角，扮好人裝害怕博取同情，進而點菸聊天，最後也都由一個名字露出破綻；第二、兩片主角發現反派有大殺器時，軍方（警方）正不聽警告執意進攻，損失慘重，最後還得主角親自冒險解決大殺器；第三、兩片主角都在樓頂險些被正方直升機送命，該直升機都撞上樓頂大爆炸，伴隨著主角跌落死裡逃生。

封閉類動作片雖然大體套路相仿，但編導若稍微認真鑽研，從陳腐的正反拉鋸和明暗轉換中，創出一招半式的新氣象，應非難事。比如《24小時》好多季都有這種「圍困與突圍」的戲碼，尤其是第五季開頭數集的機場劫持，將多方勢力的智勇博弈拍的緊湊逼人，時有出入意料的轉折。雖說電影為了照顧大場面，劇本可以比電視劇馬虎些，但如此大幅度「致敬」經典，只會給那些鄙視好萊塢的影迷提供更多論據。

《白宮陷落》最引人注目的創新，不是換了一撥人馬摧殘白宮，而是以更血淋淋、更多間接傷害、人性救贖更稀薄的畫面，來渲染恐怖襲擊的慘無人道。恐怖份子首波攻擊，是以運輸機掃射無辜市民，爆破街頭汽車，第二波以自殺式爆炸開路，用加特林機槍屠戮白宮護衛，進門後無論死傷，挨個施以爆頭處決，第三波裡應外合，地下堡壘中發難，牲口般對待眾白宮高官，更對女國防部長殘酷虐刑，比起她所受的人格侮辱和身心創傷，《24小時》第七季女總統挨掌嘴、被逼下跪，只能算毛毛雨，而恐怖主腦的最終目的遠非政治訴求，而是玉石俱焚的終極毀滅。以上種種，皆令人觸目驚心，以往只有越戰、伊戰等取景「野蠻世界」的題材，好萊塢主流動作片才會描畫如此泯滅人性的狂人，如今，殺戮之風吹進了白宮代表的文明世界。

影片對恐怖份子固然有極盡妖魔化的塑造，對美國救世主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為保萬全不留後患的行事風格，也毫不遮掩，以期植入如下觀點：以暴制暴、以殺止殺才能保證反恐戰爭的勝算。主角CQC匕首短槍多管齊下，遇敵便下重手毫無留情，使用酷刑逼供，看不出半點人道主義的猶豫，反倒樂在其中，他看《刺殺賓拉登》的開頭片段估計會覺得很爽。以往主流片中，有「英雄絕不傷害失去反抗能力的對手」的潛規則，所以才有那麼多突施暗算才遭斃命的惡棍，我們的前特工絲毫不吃這一套，向著身受重傷的對手狠狠補上一刀，眼睛都不帶眨的。如今的R級片有了比數年前更寬泛的尺度，適齡觀眾可以坦然接受這一切，不過部份場面仍有保留，以運輸機的機槍口徑，最起碼可以把人體從中射成兩截，而不是只留下拳頭大的血洞，《白宮》畢竟還是都市動作片，距《第一滴血4》的叢林野蠻cult風仍有距離。

三組密碼就能開啟地獄犬，知曉密碼的三個大人物正齊聚一堂，恰好開啟電腦就在地下堡壘，一切都佈置的如此周全，美國政府簡直將恐怖份子當做上帝般的顧客伺候著。有人質疑，堂堂美利堅的戰略防禦機制就如此脆弱？自然不是。《雙面女間諜》有一集講到，某公司保險庫輸入語音密碼時驗證聲紋情緒，稍有不妥就會自動鎖死，同時模擬出密碼奏效的各種假像，區區一個私人安保公司，核心防衛尚且謹小慎微，關乎幾億性命的生殺大權能如此草率，稍愛動腦的觀眾都不會信。然而，就跟《獨立日》里被攻擊反應爐就完蛋的飛碟一樣，這也是出於簡化敘事、通俗化情節的需要，不是不能有里三層外三層的防火牆、超長序列的密鑰和繁瑣的驗證過程，但如此一來，就得像《全面啟動》那樣費些口舌和圖樣來解釋原理，觀眾累，也和影片簡單粗暴動作片的風格不符。

同樣道理，時值後911時代，一架形跡可疑的運輸機竟能大搖大擺飛進違禁區，還能從容不迫的端掉戰鬥機，勢必要被眾人質疑。這裡編個藉口也不難，畢竟《24小時》里恐怖份子都劫過軍機、爆過核彈、出過EMP了，但如此「壯舉」，不是一兩個鏡頭交代的清的，既然和主角或總統扯不上關係，鋪墊太多，只會弱化「特工帶你游白宮」的故事核心。從邏輯上百分百該保留的東西，從敘事性考慮，還是捨去更明智些。一般來說，《白宮陷落》的觀眾分兩類，一類只看場面圖個爽，對軍事細節沒興趣，自然不會計較，另一類喜愛挑刺和討論，上述語焉不詳處，正好為他們提供談資，做各種假設，充當了影片的免費線下宣傳，多兩全其美。

文/方聿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