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重要的行李越沉重越難背負

即使在新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老年人權益保障法》出台之際，回顧《東京物語》這部神片，仍然讓人感到心情複雜。法律有多少邊界，道德就有多麼無聊，那些刑罰之外的事情，那些無法強制的事情，即使億萬人亦步亦趨，也不見得能瞞過所有人的眼睛。罷了，對天朝不擇手段虧空養老金的吐槽到此為止。

作為一個有良知的藝術家，雖然自己身體力行地終身不娶一心盡孝，但小津老師顯然不打算強制觀眾去思想一些什麼，甚至可以說，他用了相當平淡的語言，來敘述這個本可以很煽情的故事，彷彿就是為了告訴觀眾，不頌揚誰，也不責備誰，只是聊聊人生。無論是講述故事的角度還是內容的選取，都顯得不偏不倚，即同情失落的老人，也同情忙碌的兒女，這才讓幾十年後的我們看起來仍然感受到影片的價值。

或者說，這部電影太適合六十年後生活在天朝的我們觀看了。二戰摧毀了日本一代人的信仰，重建把每一個都市人投入血汗工廠，文革讓整個中國喪失了信仰，從此只剩下「活著」的信念在紅旗下飄蕩。六十年前東京鱗次櫛比的煙囪，六十年後上海鋼筋水泥的叢林。

隨之而來的是城市中整個社會架構的崩塌。在那個傳統的日本，由輩分和性別造成的特權是很大的，但是行使這一特權的人與其說是獨斷專制者，毋寧說是受託者。而隨著城市化的進程，一個個大家庭分崩離析，父母與子女間的精神紐帶也不存在了，卸下了重擔的父母理所當然地感到無所適從，千年的重擔在一朝一夕間灰飛煙滅，片中父母的失落感可見一斑。

讓父母背負自己的重擔是可以的嗎？我覺得這樣是不好的，至少在中國，我們已經看到了嚴重的副作用。與溫和的日本家長不同，中國家長對子女的干涉具有極大的強制性，強勢的背後是明確的目的性，遍地可見的「鳳凰男」就是絕佳的例證。即使是溫和的父母，生活在一個有佛教傳統的國家，也常常有暗含因果報應的隱性目的，更不用提控制欲強的家長會有什麼聳人聽聞的舉動了。

相對地，西方國家的老人就沒有這些困擾——你很難從一個美國老人身上看到《東京物語》裡的父母所感受到的悲傷。話雖這麼說，我還是覺得如果要總結的話，父母子女的關係仍然是人與人的關係，人是複雜多變的，只有個案才有意義，拋開法律和道德的約束，用自己的心去做決定，是最好的。

文末點題，「越是重要的行李越沉重越難背負」是《銀魂》蜘蛛篇中一集的標題，蜘蛛手地雷亞一生都在背負重擔，包括和弟子月詠的牽絆，將死之際，月詠背起他，說道：「師傅，你好輕啊，師傅……」

我喜歡這個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