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說往事

        毫無疑問，這是所謂「江湖最後一部通心粉西部片」，也是瑟吉歐·萊昂內「狂殺十萬里」的大漠風格巔峰之作。很多人愛它，因為它完美展現了或真實或臆想中的美國西部俠骨柔情，風塵滾滾的往事傳說，滿足了許多人內心對自由，幻想，豪情，冒險的無限快感；很多人恨它，因為它的節奏緩慢至極，兩個多小時的片長往往讓人坐臥不爽，椅墊發燙，屁股瘙癢。對於萊昂內來說，能讓愛它的人愛的發狂，便已足可瞑目，其他評價一概無妨。好在後人大多也慧眼識珠，對這部電影評價甚高，讓它長期徘徊在IMDB top250的前列。
        
        一、主線人物的出場與配樂
        
        影片的片頭估計是最令人議論紛紛、津津嚼舌的地方了。整個十幾分鐘，居然只有站台售票老頭寥寥幾句台詞，隨後氛圍便陷入沉靜，只有站旁的風車那生鏽般的有節奏的聲音貫穿始終直到主角出現。有不少人因為如此冗長沉緩的片頭，頓覺毫無意義，讓人昏昏欲睡幾生厭惡之情進而憤然棄看，其實我覺得不然。萊昂內處心積慮用大篇幅來展現三個龍套殺手「快、准、狠」等各種品質：大鬍子的心狠手辣，技藝精湛；硬又黑的冷酷無情，亡命果敢；瘦高個的邋遢不羈，笑裡藏刀。這事實上更讓之後主角的出場和秒殺三人顯得令人唏噓不已，顛覆了龍套角色一筆帶過的刻畫手法，同時也表現了主角神秘槍手「口琴手」的槍法之超群，復仇意志之堅決，還有一股神秘感。值得一提的是，口琴手的出現，伴隨著的背景音樂就是他手中另一件重要道具——口琴所吹奏出來的單調而刺耳的旋律。這段旋律將在之後的口琴手每一次出場中出現。
        
         接下來，在一場滅門血案中，我們的另一位主角法蘭克終於現出廬山真面目。這場血案交代了法蘭克的身份——一個相當於黑幫老大，替有錢人賣命，殺人不眨眼的涼麵殺手，同時也牽扯出了本片的另一條主線，即慘遭滅門的男主人遺孀吉爾與口琴手Harmonica的際遇。臨當法蘭克的出場，萊昂內電影的御用配樂大師莫里康內為《西部往事》著墨創作的主題音樂便隨之奏響。這段配樂宏偉大氣，沉重激昂，每一個音符都好似敲打著觀眾的內心，給人留下刻骨不滅的印象。仔細聆聽，口琴手吹奏的那段旋律亦穿插其中，暗示了口琴手復仇的對像是由亨利·方達飾演的法蘭克。當然，一開始我們並不清楚這是一個復仇故事，這一線索將隨著劇情的發展而層層浮現。
        
         女主角吉爾在火車站的出場也頗為耐人尋味。老式蒸汽火車在發動機的轟鳴聲中緩緩進站，歡快的音樂，西裝革履，乾淨整潔的乘客呈現了現代文明的氣息。吉爾那摩登時尚的打扮，華裙草帽，金髮碧眼，風塵僕僕從東部大城市來到黃沙四野的西部小鎮，正如晚清留洋回國的西裝捲髮的小姐穿梭於滿是辮子，粗布馬褂的人群中一樣充滿了時代碰撞的違和感，也像徵著現代社會的開拓者的到來，為小鎮的未來埋下了伏筆。此時鏡頭伴隨著舒緩悅耳的絃樂和女中音的淺吟低唱而上升，清一色塵土飛揚的小鎮全景盡收眼底，看似即將被工業的造作打破，成為西部傳統的絕唱。
        
         西部響馬，強盜頭子夏安的出場成就了本片幾個主要人物的第一次會面。夏安延續了萊昂內亦正亦邪的人物刻畫，這單從他的人物配樂便可聽出一二：陰沉詭異的電子氛圍交織著輕佻活躍的古典吉他和弦正契合了夏安的這種雙重色彩。當他微笑著拿起旅店老闆遞過來的酒暢飲時，露出了他雙手上的鐐銬，此時我們才知道原來方才屋外的幾聲槍響是他在「越獄」。在經過與口琴手的一番對峙和交流之後，夏安帶著他遲到的小夥伴們離開。同時他倆可能也收穫了英雄之間的惺惺相惜，那麼後面夏安協助口琴手對付法蘭克和他的BOSS也就顯得順理成章。
        
          二、時代背景
        
        《西部往事》講述的是19世紀美國西部大開發時期，火車網路覆蓋到的最邊緣地帶的小鎮的一個復仇故事。也許沒有對西進運動的深刻描寫，本片不過是一部比較出彩的西部片。但是萊昂內在劇情發展與鐵軌建設的交替推進中，使《西部往事》片如其名，昇華了它的歷史地位。美國西部開發是隨著南北統一，國土吞併，移民遷徙，屠殺印第安人逐漸形成規模的。南北戰爭總是許多西部片非常熱衷描述的事件，萊昂內在他的《黃金三鏢客》中也對此濃墨重彩。但是在本片中並沒有關於美國內戰的資訊，也沒有特意交代故事的年份。唯一與之相關的可能只有吉爾來到小鎮的火車站裡，某位穿著北方軍服的路人擦肩而過。但是不可忽視的是，正是因為有了南北的統一，才為東部聯手開發西部提供了更為便捷的條件。美國現在的版圖也不是她建國時就形成的，而是在建國後的100多年裡依靠戰爭吞併和購買逐步擴張而成，從最開始的獨立十三州發展到如今的五十一個州。西部居民也隨著國土的擴大和相關土地法案的頒布而從幾千人口提升到上千萬。這里長期居住著法國人，英國人，墨西哥人的後裔，還有大批因為某個中美條約而被輸送到此的華工（因而我們也可以看到黑髮黃面白布衣的婦女蜷坐洗衣房中，長辮圓帽大馬褂的男人穿梭於鐵路建築工地中），以及北美土著印第安人。當然，他們統統稱為美國人。既然要描繪西部往事，怎麼能少了和印第安人的鬥爭呢？但是可能由於某些原因，萊昂內沒有對此大費周章，僅僅把男主角設定為印第安人（也許並不是那麼純種的土著人，從衣著外貌上看可能是被同化了的混血兒），然後對法蘭克這個白人的復仇展開。私以為這是對那場血腥屠殺的無聲批判吧。
        
        這樣的時代背景，展現了人類社會的活動規律，烙印了鮮明的時代特徵，表達了新舊秩序交替的諸多矛盾，傳遞了當時人們關於美好未來的希望。有了這一層面的意思，才讓本片成為了電影史的經典。
        
        三、決鬥與尾聲
        
        經過了一連串的你爭我奪，鬥智鬥勇，情感糾葛，故事終於發展到了最後的決鬥場面。西部片的決鬥是經典特色。在那個年代，法制薄弱，警徽形同虛設，警長軟弱無力，很多時候只能靠決鬥來解決糾紛，而且法律也允許決鬥存在。決鬥雙方找一處空曠之地，互相照面，保持距離站定，一人一把左輪手槍挎在腰間，兩對鷹眼相互注視，神情凝滯，一刻不敢大意。如此勢均力敵的較量，一旦被對方佔了先機，便等同於宣判了自己的死刑。因此決鬥的氛圍總是緊張激烈，令人窒息的。如此激動人心的場面，當然要有激動人心的主題音樂來烘托。當那氣壯山河，如黑雲壓城的旋律再次響起時，口琴手與法蘭克在象徵角鬥場的空地上相對而立，盤旋在天空中的鷹是唯一的觀眾。一段段閃回將我們帶進了口琴手的記憶里，也終於了解了整個故事的來龍去脈，以及復仇的原因。「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高手斗槍亦是如此。幾毫秒的差距便決定了一個人的生死，法蘭克得到了他應有的下場，那口琴便是他的陪葬品。
        
        這一場決鬥，不僅了結了口琴手與法蘭克的個人恩怨，也了結了一個時代。那一聲槍響，成為了西部絕響。我在鋪軌隊伍鏘鏘作響的作業中遐想著，這個新興的城鎮，還有吉爾，是否將迎來嶄新的面貌？作惡多端的人一一死絕，是否意味著狂沙萬裡的西部，犯罪猖狂肆虐，多靠賞金獵手和殺手罪犯互相制約的舊秩序行將結束，新的秩序將隨著善良的人們的努力，在日益完善的法律下建立？答案也許在轟隆駛近的火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