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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夢偵探--Paprika

红辣椒/盗梦侦探/帕布莉卡

7.7 / 99,982人    90分鐘

導演: 今敏
編劇: Yasutaka Tsutsui Seishi Minaka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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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俊傑

2013-07-17 20:47:16

長夢,或無休無止:今敏回顧


(原載於信報 2010-11-12)

購票進場的粉絲大都未適應今敏的遽然離世:散場的時刻,各人面上都是茫然又略帶遺憾的神情,這場微醺般的集體造夢似完未完。而我已開始懷念這位原被視為宮崎駿的接班人,下一代日本動畫界的旗手。
 
怪叔叔自我肯定
 
這位怪叔叔在自己的遺書上表示,「今敏的才能與技術在現在的動畫業界當中是十分珍貴的。我很惋惜這些才能。我說什麼都想要留下來……確實,不用別人說我也單純地覺得,這怪點子以及細部描寫的技術就這麼消失了真的很可惜,但也沒辦法了。」很少有人會不客氣到這個地步,而讀來又不覺彆扭:坦誠又具真材實料之難,一如這怪點子以及細部描寫的兩者兼備。
 
《東京契爺》是唯一的例外。今敏一直細緻經營迷人斑斕之異夢、種種偏執的妄想與現實相互滲透、交疊所生成的混沌:《盜夢探偵》內那場壯美的怪物巡遊,原是精神病患臆想出來,一個迷狂的烏托邦,但最後卻闖入了現實的城市;《藍色恐懼》的寒徹入骨,非關當中B級片式的虐殺,跟蹤狂等情節,而是主角一直困在誤以為噩夢已完結的現實之中。《千年女優》純愛而甜膩?你不覺得那只是抹上了粉紅色的伊藤潤二嗎 —— 當夢構成了一個人所有的現實。鏡在其作品中出現的頻率之高,正正提醒了觀眾內/外的邊界是解讀其作品的一個關鍵。
 
傳統工匠的決絕
 
邊界持續出現、移動並取消。今敏甚至在《千年女優》中安排了搖撼觀眾視界的地震接連出現。主角們總得一直在跑,又跌又撞,因為她們拼命追逐/被趕離一個永恆在剝離中的世界。而今敏由始至終拒絕在敘事中安排過渡的記認:沒有路徑,逃逸遂以接近失重,或自由落體的姿勢進行。《盜夢探偵》懾人之處,正是那些不斷塌下、融入而非被轉換的夢境,在這一點上,那種老掉牙的虛實之分註定徒勞:只有從一個夢被捲入另一個夢的無盡重覆。在某一時間點上,她們艱難著地,又赫然發現當下的存在完全錯位。而未麻在《藍色恐懼》中經驗最極致的幻見,難道不是說服鏡中的自己尚停留在現實的邊界嗎?
 
「我們要遇見一個能夠地地道道地講好一個故事的人,機會越來越少。若有人表示願意聽講故事,十之八九會弄得四座尷尬。」當細屑般的事件如藤曼般不斷滋生、糾結,構築成龐大、複雜至已經無法言說的世界之時,本雅明的說法仍然沒有過時。不論作為文字或影像的消費者,我們大抵都不再相信有人能夠在描述當下的現即時,沒有感受到無力感的侵襲。今敏的作品卻竭力透過對細節的描繪,無限逼近這統攝一切的系統。最教他放心不下的是未完成的遺作《做夢機械》,因為作品中每一個部份:「原作、腳本、角色與世界觀的設定、分鏡、音樂……等等所有的想法都在今敏一個人的心中」。這種焦慮、不甘之情充斥在他的遺書中,因為他是唯一得見這個故事的人:當中每一處細節的處理、場面之間調度的技術都無法言傳……傳統的工匠人,與真正的藝術家唯一分享的,便是這份偏執及決絕。
 
我總想像今敏還有另一種的決絕:殘忍同時溫柔。或許這是他的作品不時出現佛教意象的原因。在日本電視訊道播放的《妄想代理人》,便是個中經典。電影中那些過份甜美而曾被我隱去的結尾部份,也是經歷了複雜而辯證的處理才走到如此境地吧。正如《千年女優》的結局,可以解讀為千代子放下永遠會承接著她的下一個故事,讓自己處於完全失重的太空。
 
「我好愛自己生活的這個世界。這樣的想法,本身就是一種幸福……我要懷著對世上所有美好事物的謝意,放下我的筆了。我就先走一步了。」
 
倘我有幸,曾在這個世代見證有人不為所謂現實擊倒,拍出種種溢出日常生活邊界的異夢;倘我有幸,曾見證他在穿越眾多幻象之後,仍能拒絕那種「原來表象背後什麼也沒有」式的虛無;倘我有幸,能夠見證這個人在病逝前寫下的遺書中,展示給暮氣沉沉的我們那種巨大而偏執的意志,他一腳踏進那些混沌又能大踏步走出來,而過份強調其中一端都是輕浮;倘我有幸,我願一直講述這位喚作今敏的怪叔叔,而猶嫌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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