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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Kaze tachinu

起风了/风起(台)/风起了(港)

7.8 / 98,597人    126分鐘

導演: 宮崎駿
編劇: 宮崎駿
演員: 庵野秀明 瀧本美織 風間杜夫 竹下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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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enzj

2013-07-20 23:24:31

拍攝本片並不意味著宮崎駿的政治轉向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以下是在吉卜力工作室在公映前發行的小冊子「熱風」2013年7月號特集中,宮崎駿圍繞右翼勢力企圖修改和平憲法及自民黨其他政策問題發表的文章,題為《修改憲法,豈有此理》,此處全文搬用了觀察者網劉元海先生的譯文,未做任何修改:


                        修改憲法,豈有此理!
                                      
                                 作者 宮崎 駿

我雖是1941年生人,卻沒有日本憲法出台那時的記憶(日本國憲法頒佈於1946年——觀察者網注)。比起憲法的故事,我在孩提時代只有「真的是打了一場愚蠢的戰爭」這樣的切身感受。那時有些大人大言不慚地談論日軍在中國大陸的胡作非為,我有好幾次間接聽到了那些事兒,同時也了解到(美軍的)空襲有多厲害。各種亂七八槽的傳聞傳進了我的耳中,當時我就想自己生在了一個做混帳事的國家裡,真心討厭起日本來了。

由於在我4歲時戰爭就結束了,所以和比我年長6歲的高田勛導演以及比我大3歲的妻子相比,我對戰爭剛結束的感受不大一樣。我只記得空襲,也親眼目睹過街道燃燒的情景,有那麼一點兒打輸了的屈辱感。戰後來了許多美國人,大家老是圍著他們看新鮮。不過,從美國人那兒領泡泡糖和巧克力那樣丟臉的事,我是做不來的,我就是這麼想問題的孩子。

我讀過許多現在所謂戰記作品那樣的東西。在我幼年時代出版的戰記作品中,多用「極為反省」和「真是這樣的」之類的語句來描述太平洋戰爭。除去作品中提到的開槍的事情,就拿雷達來說吧,那麼爛的雷達,無論你怎麼努力也是無濟於事。諸如此類的事情,由各行各業絕非英雄好漢的人們寫了出來,大量出版。

在這些書中,當真沒寫什麼振奮人心的事,倒是加進了像軍艦沉沒之後,船員們在漂流中如何得救這樣的內容,這些東西只能讓還是孩子的我心中充滿了「這真是場可悲的戰爭」的感想。後來,當我讀到羅伯特·威斯托(Robert Atkinson Westall,英國作家)寫的《「機槍塔」的少年們》(The Machine Gunners,即機槍手,出版於1975年)等作品時,頓時感到「咦,這人是我前輩耶」。作者筆下的主人公對大人們嘴上喊著「戰爭、戰爭」,卻不認真參與戰爭的作法感到氣憤,並由此看清了自己與週遭環境的界限所在。威斯托這人比我要年長吧(生於1929年——譯者注),他在63歲那年死去了。

我通過讀威斯托的書,意識到了自己的天性。我有了「難道不是存在著比自己的生命更為重要的大義麼」,還有「要為之獻身」的念頭,原來自己是那種朝著一個方向猛衝的人啊。要是再早生一會兒的話,我絕對會成為一個激情澎湃的軍國少年的。要是再早生一會兒的話,一定會是一個志願在戰場上急急忙忙去尋死的人。我想,那是一個只有在死時才明白真正的戰爭是什麼的時代。不管幸運與否,假使我因為視力不好的緣故無法志願參加特攻(即神風特攻隊)的話,或許會去畫宣傳特攻的漫畫也未可知。


戰時父親在打造戰機零部件

儘管只是孩提時代的記憶,我仍然記得日本社會變成所謂的戰時狀態是從昭和19年(1944年)後,全國整體陷入歇斯底里狀態開始的。不過,我老爸受到現實主義和虛無主義的影響,是一個「天下國家,咱不懂」這樣的人物,因此只要聽一下我老爸的言論,就知道他的想法是全然不同於他人的。

關東大地震時,我老爸從位於東京墨田區的陸軍被服廠這個死人最多的地方逃出生天。不僅如此,他還為能拉著9歲妹妹一起逃生而感到自豪。戰爭期間,在東京大轟炸的翌日,他為了確認親戚們的安危進入了東京,因而再一次目睹了死屍纍纍的慘狀。

我老爸在被問及對學生時代的回憶時,說自己就像小津安二郎戰前的電影《青春之夢今何在》的主人公那樣,是個徹頭徹尾的剎那主義者(momentalist,懷有享樂主義生活態度的人)。戰爭期間,我老爸頂替生病的大伯父,當上了生產戰機零部件的軍工廠廠長。儘管知交們都勸他說:「這場戰爭就要輸了,不要幹了」,可到了昭和20(1945)年,他仍然向銀行貸款投資給兵工廠。我老爸不肯承認世界形勢的大趨勢,有人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他說是憑著「我從事的不是戰爭。現在的這個買賣,只要有客戶下訂單就能賺錢」這樣的理由行事的,所以一丁點也不後悔。儘管他完全沒有大局觀。

戰後,老爸的軍工廠理所當然沒法再幹下去了,所以只好從事把剩餘的杜拉鋁材(硬鋁材料,二戰期間用於製造戰鬥機)直接「噗」一下彎成調羹的業務,生產這種粗製濫造的玩意。儘管如此,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這東西賣火了。我老爸一口氣把原材料全都做成調羹賣了個精光,然後把利潤和工人們平分了,隨即他說服了剛成立不久的工會,巧妙地解散了公司。這以後,因為只剩下個空廠房,老爸便在那裡開辦了一家舞廳。雖然最初幾年還有客人光顧,可舞廳座落在即使從宇都宮出發,也只有坐車才能到得了的鹿沼,所以沒過多久,舞廳就因為無人光顧而倒閉了。於是,老爸來到了東京,我才有機會看到老媽和老爸跳華爾茲。在我上高中那會兒,父親還若無其事地揶揄我「你小子連舞都不會跳啊」。

戰前,也就是昭和10(1935)年吧,當時雖說世界處於恐慌和經濟不景氣中,可實際上這個時期正是電影的全盛期。總而言之,只要有事業有錢,哪怕是通貨緊縮也能讓人快活。我老爸曾說過:「哎,那個時候可真好啊」,當然,恐怕只有東京的一部份人是這麼過的吧。想想看,這樣的老爸對於戰爭會說些什麼呢?一句「史達林說過日本人民是無罪的」就完事了。我說「老爸肯定也是有戰爭責任的」,雖然我和他吵了一通,可老爸一點也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他可是個戰後伊始就和美國人交了朋友並招呼他們「上我家來玩」的人啊。他曾說過「美國好,不喜歡蘇聯」。我不知道他為何要說不喜歡蘇聯,我想他不喜歡的是沒有自由的生活吧,他這人可是自由慣了的啊(笑)。

我30歲才開始重新認識日本

雖然我現在也閱讀半藤一利(日本作家,被稱為「昭和史著作第一人」——觀察者網注)的《昭和史》,可是已經不忍卒讀了,因為越讀就越能了解到日本所犯下的惡行。我在想,日本為什麼要去其他國家打那樣的戰爭呢?難道沒有別的出路了嗎?日俄戰爭結束的時候,日本在遼東半島的問題上也不得不聲明「這畢竟是中國的,所以還是歸還了吧」。可當時的日本絲毫沒有這樣的想法。雖說我以為那是帝國主義時代常有的想法,但當日的世界也不存在這種思維方式。

當時,聚集在中國周邊的有蘇聯、英國,稍遠處還有法國、荷蘭、美國,世界列強都齊聚於此。往事如煙不可追,儘管我想並非只有日本當過壞人,但說出「我只是最後加入的,為什麼我被抓到了?」這樣的話也很奇怪,因為「你這傢伙是強盜啊」。從老媽那裡,我聽到不少去過中國東北的熟人們如何威風八面地吹噓自己在那裡的所做作為,每當我聽到這些事,我就覺得日本人不好。

因為這些事,我長大後不大願意唱日本歌。所以,我會一邊唱著「為了祖國的光明戰鬥」之類的俄羅斯民謠,一邊想「如果我有這樣的祖國就好了」。可說起來,俄羅斯就那麼好嗎?我也並不這樣認為。只不過那個時候的我是一個沒有什麼內涵的人,只想著「難道沒有什麼會比自己更重要嗎?」

我重新開始認識日本,是在過了30歲第一次從歐洲回來的時候。雖說是歐洲,其實也只是毫無目的地在歐洲小國瑞典晃了一圈。從歐洲回來甫一踏上日本,我突然感到自己是多麼喜歡島上的植物和自然。那時我想,如果沒有人的話,日本也是個非常美麗的島嶼。我並不是就此喜歡上了日本國和日之丸,而是認識到了日本的風土極好,這無關貧困或富裕,我覺得自己身處豐饒的環境之中,明治神宮中有美麗的森林,儘管我知道那是人造的森林。慢慢地,我逐漸了解到,自己生活在擁有此等地方的島上。

我這裡也拾一點半藤的牙慧。在他的書中,日本近代史被分為每40年一個階段。從1865年開國起的40年里,日本在日俄戰爭獲勝,但欠下了巨額債務。此後又花了40年時間,讓軍閥政府把國家給敗亡了。這以後,從1945年到1985年左右的40年間,看上去注重經濟增長並順利取得了成效。而在經濟泡沫消失之後,日本在不知該如何應對的情況下步入了沒落的年代。如果半藤的意見是正確的,我們可能要失去40年而不是什麼「失去的20年」,所以後面還有20年左右要失去(笑)。說到歷史,堀田善衛(日本作家——觀察者網注)講過「歷史在我們眼前,未來在我們背後」,所以我們能看到的只是眼前的過去。我理解沒人想看日本軍閥歷史,不過,要在日本這個國家擔當政治家的話,就必須接受歷史教育。如果你不想了解自己(國家的歷史),那麼在國際上將會寸步難行。


因為撒了謊就繼續撒下去好了

對於修改憲法這件事,我是堅決反對的。(安倍)政府在大選中的得票率和投票率都不高,卻打算用拍腦袋想出來的辦法趁亂修改憲法,簡直豈有此理。我真的是這麼認為的。政府在法律層面修改憲法第96條,這以後也許會將其心中的謀劃付諸實現也未可知,這明擺著是欺詐呀。正因為修憲是決定國家未來的大事,所以不儘可能地反映多數人的意見是不行的。雖然,我並不認為多數人的意見就一定正確,但如果要修改憲法的話,不經過充分討論是行不通的。


儘管如此,現在當(安倍的)心聲外泄引發強烈不滿之後,政府就用一句含糊不清的「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來矇混過關。看到這裡,我為政府和政黨領導人如此沒有歷史感和定見而感到震驚。考慮不周的人就不該去搗鼓憲法啥的。真的,不學習、思維侷促、喜歡拍腦袋想問題的人,他在決策時只聽得進滿嘴漂亮大話的傢伙們的意見。所以,一在國際舞台上露臉,就慌忙拋出「基本尊重村山談話」【注】之類的話來迎合。真是的,「基本」算什麼意思?「你這傢伙對村山談話難道不是完全否定的嗎?」安倍經濟學早晚是走不下去的。

不用說,對照憲法第9條,自衛隊的存在多少有些奇怪。雖然有些奇怪,可還是不改作國防軍的好。原本我覺得職業軍人之類的公務員大軍當真沒什麼用處。現在,當我看到自衛隊員奔赴各地救災時,就感到原來自衛隊還是好的。隊員們的表現出色,禮貌端正。雖然迫不得已出動去了伊拉克,但終歸一槍未發、一人未殺地回來了。我以為這很了不起。海灣戰爭後,自衛隊也不得不向波斯灣派出了掃雷艇。這麼小的船在看似沒有水雷的海域默默地掃雷,也很不簡單哪。儘管如此,它們最後還是靜悄悄地回來了。當時我嘴上雖沒說什麼,心裡卻被感動了。倘若真的有戰火燃起的那天,認真考慮一下那時的情形,雖然憲法改變與否不得而知,總之能夠為了自衛而行動起來的話就好。儘管反擊肯定會慢半拍,但總歸不是咱們先出手,也不會過度防衛。如果不這樣有所準備的話,我們這個國家的人當真會由於不適應國際政治而很容易被人玩弄。我想如果開戰的話,情況只會變得更糟。

我曾經確實憧憬過瑞士和瑞典這樣的中立國,當時我頭腦中滿是在和平的國土上走來走去的海蒂(瑞士著名兒童文學作家約翰娜·斯比麗代表作《海蒂》中的主人公——觀察者網注)的形象。然而,現實並不是這麼回事,日本的非武裝中立在現實中是無法實現的。所以,從現實主義角度考慮,我們不得不保有一定的武裝。可是我以為,對超出這一限度以上的武裝說「慢,等一等」終歸是正確的。所以說,儘管看上去有點傻,最新式坦克還是多少造一些的好。說真的,要能造出高達(日本機器人動畫——觀察者網注)讓它開動也沒有什麼不好嘛?(笑)。這當然是句玩笑話,「這玩意(高達)的實際能力是機密,所以不得洩漏」。

總之,某些人覺得既然已經撒了謊,就繼續撒下去好了。為此,這些追求(言辭上)前後一致的人也許很想說:「戰前的日本並不壞」,這可真糟糕啊,不承認(戰前的日本是壞的)這一點是不行的。慰安婦的問題也是一樣,因為這事關本民族自尊的問題,所以更應該好好謝罪、好好賠償才是。對於領土問題,可以兩邊平分,或者提議「由雙方共同管理」。無論你如何糾結於這些問題,即便是到國際法庭上訴也於事無補。曾幾何時,日本也是一個為擴張而擴張的國家。然而,這一次戰爭是打不起來的。比起這種事,我由衷地認為,今天日本的當務之急在於轉變產業結構。我們這個遍地核電站的國家難道可以進行戰爭麼!中國的對外拓展是中國的內在問題,並且中國的國內矛盾如今也成為世界性的矛盾,所以我想,僅僅靠增強軍備,組建國防軍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重要的是產業結構該怎麼辦

雖然作為法治國家,保護人權是日本憲法極為重要的支柱,可是歷史學者堀米庸三等人卻寫什麼日本原本就沒有基本人權的思想根源。言下之意,因為世界上都在講「基本人權」,日本才會跟著去講,可日本人中間是不存在這種思想的。那麼,堀米認為這個問題該怎麼辦呢?他在臨死前說過「佛教『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的思想可以解釋這個問題」。萬物佛性啊!對於堀米的解釋,司馬遼太郎(日本右派作家——觀察者網注)說「鎌倉武士『愛惜名聲』的思維能夠解釋得清」,可我覺得他的說法有點站不住腳。此外,堀田善衛的想法與他們截然不同,他認為即便在日本傳統中找不到思想根源,也沒有比基本人權更好的想法了。作為偏處東方一隅的國家,即便搞不來(基本人權)這樣東西,但在世界化和國家化中,必須應用這一共同語言,便不得不引進了人權思想。所以,就非要在我們的文化傳統和林林總總的事物中找出一點人權思想不可。

雖然上面已經提到過,現在仍然必須明確的是如何應對產業結構的問題。沒有「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思想,只知道消費,然後大家都去從事服務業,把國家搞成這樣可就沒辦法了,(以後也)絕不可能順風順水。勞作只換回來一些數字,用這些買各式各樣的東西,而我們對各種身臨其境的體會卻越來越陌生。雖然也有為了真實的體驗而一步一個腳印努力的人,可那樣的人只體會得到一些真實,實際上,當工作纏身的他疲憊不堪地回到家後,只看電視和郵件,反而變得無法理解真實的事物了。

總之,現在籠罩著全世界的這種以市場為中心的做法是不行的。為什麼我們可以吃到100日元3根的香蕉?我們若無其事地穿著自己國家已經無人製作的衣服,又隨意扔掉,這不正常啊。這樣做絕不是什麼好事。直到某個時期以前,在日本都是母親為兒女們縫製衣物的,可現在不知針線為何物的母親卻不乏其人。或許她們也不知道炊火為何物吧,丈夫不吸菸的話連個打火機也沒有,火柴也沒有。有誰會認為那樣的人能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這是辦不到的。這種人連拿根繩子綁東西也不會。不過,如果變成那樣子的話,又會有說「搞徵兵制就好了」的蠢貨出現。那些人年紀應該比我小,所以應該是自己沒被征過兵遭過罪的人。對那樣的人,不管他們是50歲還是60歲,我都想告訴他們「你自己先去」。自己不想去的話,就送自己的兒子去,沒兒子的話就送孫子去。因為那麼做的話,他們就會知道所謂徵兵制是什麼了。

扔掉「自己規規矩矩,但他人不很規矩」的想法吧,如果自己規規矩矩做人的話,還是認為大家都那麼規矩的為好。所謂徵兵制度是最差勁的,即使在韓國,也有徵兵制度在多大程度上使年輕人變得暴戾的提法。打仗並不是靠堆步槍的數量並排向前進就可以的。即使要考慮戰爭,在如此擁擠繁忙的地方開戰又會怎麼樣呢?日本,已經是一個不能進行戰爭的國家。

不要跟風當下的流行

憲法是一個目標,什麼「把條文改好貧困人口就會消失」之類的事情是不會有的。然而,戰後的日本託了遵守憲法搞經濟建設的福,亦或是託了剝削其他國家人們的福,建立了一個幾乎看不到餓殍的國家。我想如果沒有健康保險制度,馬上就會出現大批看不了醫生的人,動漫界的人大概都看不起牙醫了吧(笑)。若是真正到了某一天,就連右翼的政治家們也會努力想要實現戰後設定的目標,想要創造公平的社會。

當經濟上無力完成上述目標的時候,就會冒出「這個制度不好吧」、「生活保障制度不好吧」之類的言論。因為無論何種制度都必然會有人濫用,以此為由取消制度是錯誤的。只是,所有地方自治體的財政都在僵化,福利事業全都變得進退維谷。這一點我已經體會到了,看看我所居住的所澤的財政支出帳目,你會覺得情況看上去很嚴重啊。所以,看過了就會覺得不得不一點點地變貧困,那已經成為事實,別無他法。

所以今後,人們不是靠著對未來的希望,而是必需要靠著比方說現在做的工作很有趣、和朋友安心共度美好時光、見到了心愛的丈夫很開心之類的事情活下去。未來可沒有什麼擔保。雖然說這些並不會起到什麼鼓勵作用(笑)。不過,人本來就是那麼活過來的。

我工作地方的旁邊蓋了間託兒所,這真是件好事。我看到孩子們一個接一個走過,不得不恢復理智,想到這些孩子們將要如何生活下去,就感到那會是無法預料的悲慘。那麼他們沒有被生出來就好了嗎?話不能那麼說。還是必需要祝福,實際上也只能祝福。所以,只好說「總有辦法的」。

人口減少也好。我想日本的適當人口在3500萬人左右。如果將農業技術的進步考慮進去,可以再多養活一些,但達到5000萬人的話就辦不到了。儘管如此,日本現在有1億多人,動畫片之類的才能維持下去,因為市場小的話是維持不下去的。因此,如果人口減少下去話,今後動畫片會維持不下去的哦(笑)。不過辦不下去的話就不辦好了嘛,我是這麼想的。始終說什麼「巨大軍(宮崎駿電影《風之谷》中的戰鬥機器人——譯者注)啊永不倒」之類的話,滑稽之至!「吉卜力工作室啊永不倒」這類事情也是不可能的。鈴木一倒下去的話就全都會死的哦,鈴木敏夫(吉卜力社長——觀察者網注)摔到腰的話就全完啦(笑)。

最後,我要說的是「不要跟風流行的玩意」。對動畫片而言也是如此,當你去追流行的時候,就已經趕不上趟了。現在大家一開口都說「不安」,我真想問一句「那麼之前不會不安嗎?」實際情況並沒有那麼糟,能健康工作就好;沒有工作的地方,自己搞起來就好。正因為流行著不安,才會讓人不安。所以,流行的事不要去跟風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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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經濟新聞》宮崎駿專訪:時代追上了我

    記者:日本經濟新聞(中文版:日經中文網)文化部 關原NORI子
     宮崎駿導演時隔5年推出的新動畫電影《起風了》正在日本上映。本片以零式戰機的設計者、飛機設計技師堀越二郎為原型,又汲取了文學家堀辰雄的精華,描繪了在災害、蕭條、戰爭並存的困難時期,一心追求夢想的人們。電影雖然以歷史為題材,但宮崎駿表示「其實描繪的是當今時代」。近日,日本經濟新聞(中文版:日經中文網)採訪了宮崎駿本人,並詢問了其創作該作品的背景與歷史觀。


       記者:在新作中,您首次把歷史上真實的人物作為了主人公。既不是異想天開的奇幻片,也不是動作片,而是一個現實的世界。

     宮崎駿:在拍(上一部作品)《懸崖上的金魚公主》的時候,我覺得自己還領先於時代,但現在時代已經追了上來。就在畫完(這次電影中描繪的)日本關東大地震場景的漫畫腳本的第二天,發生了地震(東日本大地震),這讓我切身感受到了自己已經被追上。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大量消費文明走向滅亡的第一步,但我覺得當今的時代充滿了緊迫感。而(那個時代的)堀越二郎與堀辰雄在面對無法確定的未來的時候,一定也是惴惴不安。我感受到了(他們那個時代與現代)相同的時代特性。

      記者:聽說您秉持「動畫屬於孩子」的信念,當初不願意把這部作品拍成電影?
     
      宮崎駿:當製片人(鈴木敏夫)叫我把在模型雜誌上連載的漫畫拍成電影的時候,我曾經認為他的想法不可思議,覺得沒法拍成電影。因為,畫這部漫畫只是出於我的個人愛好。然而,(工作人員認為)「孩子們也需要接觸理解不了的事物」,這一句話促成了這部電影。

      我也曾有過這樣的經歷。小時候,我每週都去電影院。和現在不一樣,當時不是挑電影看,而是放什麼就去看什麼。《煙囪林立的地方》(五所平之助導演)、《飯》(成瀨巳喜男導演)、小津安二郎導演的《茶泡飯之味》等等。在當時,「江湖藝人賣藝遭遇大雨,沒有觀眾上門」之類的內容雖說看不太懂,但也讓我品味到生活的艱辛,心情沉重地回家。相比(給孩子看的)打鬥片,這些日本的老黑白電影在我心裡留下的印像要深得多。

      記者:聽說您從小就喜歡飛機,上小學時看到的堀越設計的九試單座戰鬥機的照片,曾經讓您受到了強烈震撼。

      宮崎駿:在幾年前,我曾請人製作了5分之1大小的九試單座戰鬥機的遙控模型,飛起來真的很棒。這種戰鬥機採用的是倒海鷗機翼(主翼從中間部份開始向上彎曲的機翼)。因為機翼低,所以起落架較短,有利於減少空氣阻力。

      這種戰鬥機曾一時風靡世界,堀越當時一定想製造這樣的飛機。就在九試單戰即將誕生之前,(日本的飛機)還處於請英國、法國、德國人進行設計的水平。雖然也不乏優秀的技術員和努力研製的公司,但奠定日本式飛機基礎的,還是堀越二郎與本莊季郎(電影中作為堀越的朋友登場)。本莊性格開朗、思維清晰,對於自己過去所做的事情直言不諱。而堀越則是英倫紳士的感覺。腦子非常聰明,在堀越看來,顯而易見的事情沒有討論的必要。在實際生活中,兩個人的關係或許不好,但在電影中,我讓他們成了朋友。

  

       記者:請談談另一個原型堀辰雄。

      宮崎駿:年輕的時候讀過他的書,但感觸不深。之後,在舊書店中偶遇重溫。在反覆閱讀的過程中,我意識到了《美麗村莊》、《晩夏》等作品的出眾之處。戰爭時期,堀辰雄生活在日本長野縣輕井澤的追分。在寒冷的追分過冬,除了為(抱病的)身體考慮之外,更重要的或許是他已經做好了某些思想準備。而且,他只字不提戰爭,抱著顆粒無收的覺悟,寫下了《大和路•信濃路》。隨著一步步地深入了解,我覺得這個人看似柔弱,其實相當堅韌與堅強。對於那個時代的人,我最熟悉的莫過於堀越二郎和堀辰雄。因此,在描寫堀越二郎的內心世界的時候自然而然地加進了堀辰雄的東西。

      記者:雖然電影描繪的是從日本大正到昭和那個時代,但並沒有明顯的戰爭場面。請問您對表現戰爭有怎樣的見解?

      宮崎駿:堀越二郎的戰鬥機被大量投入中國大陸戰場。主要用來掩護本莊季郎設計的轟炸機。如果要在電影中表現的話,就需要描寫與中國軍隊的空戰。可以想像中國和整個朝鮮半島(的人們)看到此情此景時會作何感想。這也是在描寫那個時代的時候無法迴避的問題。因此,在製作這部作品的時候,我的想法是「如果不能不拍,那就去拍」。(結果並沒有拍)並不是刻意迴避,而是因為在作品中找到了在那個時代仍然堅持志向、勇往直前的人物形象。堀越與堀辰雄都是知識分子,他們預感到了(日本在戰爭中)將走向無可挽回的境地。那麼,是否意識到這一點,就能置身於事外呢?我覺得不是。一個專業人員所能做的,只有為自己的職業盡心盡力而已。

      如果在作品中加入軍隊行進等場景的話,會讓人感覺我是故意要證明白己「並沒有失去對歷史的認識」,因此決定不加這些場景。我不想拍諸如模糊歷史、或者表現零式戰機強大的「騙人」電影。我決定要拍的是表現曾經為夢想竭盡全力的人們的作品。

      記者:您是反戰主義者,但又博覽世界戰爭史,對武器也造詣頗深。鈴木製片人評價您是一位「矛盾的人」。
       宮崎駿:我對武器和鎧甲之類的興趣是常人的3倍左右。但我既不是飛機迷,也不是坦克迷。我在意的大都是坦克中彈是什麼聲音、坐在坦克裡的人和在外面看的人誰會感到恐怖等等。我或許是充滿了矛盾。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沒有矛盾的人估計也是無趣的人。


電影導演 宮崎駿 記者:您出生在1941年,對於二戰中和二戰後,您有哪些回憶?

      宮崎駿:從記事的時候開始,就常常聽到空襲警報。但是,對於1945年8月15日之前的日本,我只有斷斷續續的些許記憶。而在戰敗之後,回憶都是對於戰敗的反省。在那個時代,就連在節日廟會上擺攤的商販也在埋怨「日本發明的東西只有炊帚」。在戰前修建的公園,動物籠子裡堆滿落葉,歪斜的滑梯銹跡斑斑。往昔的繁榮乾枯殆盡。因為有過這樣的感覺,所以,對於之後經濟的快速發展,我的心中一直打了個問號。我也很討厭東京塔,因為那只是「窮酸地抄襲艾菲爾鐵塔」,讓人感覺恥辱。很多人常說懷念昭和30年代(1955年代),這簡直讓人笑破肚皮,我從來不覺得那個時代有什麼好。

      另一方面,在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認定戰前是一個灰濛濛的世界,但現在我發現並非如此。從民主的意義上來說,(以二戰前日本為舞台的)《阿信坐在雲彩上》描寫的家庭要民主得多。我開始意識到,戰前、戰後並不是一切為二,而是一個連續的時代。(這次的電影中)加入了我對父親那一代人的情感。比父親略長的堀越二郎、堀辰雄的時代,父親的時代,然後是今天,(過去在自己心中)被分割成一段段的歷史斷片,(通過這次的電影)連接了起來。

      記者:在這次的作品中,您敬愛的小說作家堀田善衛的色彩很濃。

      宮崎駿:堀田先生在《正因為虛空的虛空》這本隨筆集中引用了舊約聖經《傳道書》中的「凡你所能做的事,要盡力去做」。「盡力去做」,話雖簡單但直戳胸臆。就像在堀越二郎夢中出現的義大利飛機製造者卡普羅尼每次都問他「有沒有盡力?」一樣。的確,無論在什麼情況下,最好都要盡力而為。

       記者:有沒有興趣再次執導奇幻片?

       宮崎駿:有才能的人現在還是應該拍奇幻片。而且,我覺得在當今時代,必需要製作前所未有的奇幻片。如果要我為當今時代拍攝一部奇幻片,我會拍《幽靈公主》,但已經拍過了。拍出前所未有的奇幻片需要相當豐富的靈感和強大的實力。這估計不是高奇幻(以異世界為舞台),而是具有現實感的奇幻。也就是(劇情)翻來覆去,在虛實難分的狀態下,讓劇情簡單化。現在的我拍起來恐怕有些難度。

      以前我能工作到凌晨一兩點,然後早上九點接著工作。但現在做不到了。白天如果不花兩個小時健身,做做體操之類,即便不是精疲力盡,但也沒有力氣投入工作。與拍攝《金魚公主》的時候相比,每天收工的時間也提前了30分鐘。我現在痛切地感受到身體已經達到了極限。

      我接觸動畫製作是從當畫工開始的,如果不對著桌子工作,就拍不了電影。畫工必需要親自畫畫才有意義。就算在分鏡頭腳本上寫下這位登場人物在這個時間,做這樣的表情,說這樣的台詞,也弄不清真實的情況。哪怕是在紙上,只有讓畫(像視訊那樣)動起來,人物才會變得有血有肉。我才能開始了解登場人物。雖然也有人勸我把畫畫的的工作交給別人,但對我而言,這就相當於讓我放棄拍電影。(完成新片的製作後,現在需要的)首先是放空。最少也要半年。到那個時候再想下一步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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