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才算活過，怎樣才是生活

電影《萬箭穿心》之前還鬧了一出東京電影節退賽，片方表示「釣魚島事件嚴重傷害了中國人感情」。類似的事情賈樟柯也幹過，在2009年墨爾本電影節，原因是維族大媽。也別說中國電影人站隊，史匹柏退出08奧運會的時候叫好的也有。導演有權利在電影之外選擇自己的政治立場，狀態也要表態也罷，其實並沒有那麼單純，在所有的動機中，愛國是最靠不住的。因愛國退賽最後也都怪沒勁的。要慶幸這些姿態還不至於進入作品——你看陸川的《南京南京》，兩邊獻媚，看完的人都要罵你麻痹。

插曲不影響這是一部好電影：對於中年婦女，從原著方方到導演王競，做到了從文字到影像化非常入骨的刻畫。本質上，李寶莉具備了數不清底層中年婦女的品質：情感危機，多疑，面對失敗不甘心，因愛生恨的憤怒與包袱，面對背叛的冷酷，面對失去的麻木，愧疚和絕望在壓力下的轉化移情，因責任和世俗對第二次愛的畏葸，以及最後孩子反戈的徹底絕望。描繪從30到50的這個漫長的年齡跨度，方方用了7萬字，王竟給了90分鐘，你看完感覺她一輩子像火燒過的灰，一吹全散。

對於李寶莉這樣一個角色，你愛不上也恨不起，她用自己的愛情觀、家庭觀和人生觀經營一輩子，最後滿盤皆輸：丈夫背叛在先，自己出於憤怒報復；丈夫軟弱在前，她因為孩子選擇堅強；生活壓力在前，他為了家庭選擇辛苦；建建強姦在先，她屈從與慾望和寂寞選擇了順從；直到最後孩子的反戈，算是拿她的個性缺點來結算總帳，原來十餘年所蓋浮圖塔的底座，是自己性格的流沙。面對風水、宿命和慘劇，她做了所有可能的努力和掙扎，而所有結的果都是自己性格開的花，再苦再澀也就摘了。電影的90分鐘就像鈍刀割肉一樣，分分鐘寫滿的是殘酷，辛苦和辜負。相比於歌頌和譴責的直白明了，這部文藝作品塑造了一個愛恨無能、欲哭無淚的悲情角色。

這部電影的英文名是《feng shui》，風水。導演最後一個鏡頭野心十足：攝影機升到了這棟沖了「萬箭穿心」風水樓的頂部，寶莉和建建像螻蟻一樣在推著火柴盒大小的麵包車。這是一部紀實風格的影片最影像化的鏡頭語言：風水是什麼？萬箭穿心是什麼？命運是什麼？寶莉一開始就不相信什麼風水，就像到最後一敗塗地的境地，她也選擇靠自己，孩子的歸孩子，過去的歸過去，她找回自己的男人自己的路，車壞了也是自己推。導演把觀眾置於「風水」這個全局視角，把評判權交給了觀眾：以上就是我要說的，她就是那個主角李寶莉了：丈夫出軌自殺姘頭只是流氓含辛茹苦最後掃地出門的底層沒文化中年婦女，她小得像螻蟻一樣，躲在武漢或是中國的每一個市井角落，她的故事不夠文藝也不夠曲折，她過得這幾十年，也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