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ace
2013-08-18 05:29:21
掃地僧的故事
《天龍八部》里有個掃地僧,終日不過於藏經閣里掃地,卻在武林大會上輕取蕭遠山和慕容博,並識破鳩摩智的「小無相功」,眾人方嘆其武功深不可測。其實金庸小說里避世的絕世高人不只掃地僧一個,《笑傲江湖》裡的風清揚也是超凡脫俗,但是以其地位的卑微和武功成就的卓越所形成的鮮明對比而言,掃地僧可算是獨一無二。
其實這種手法並不只為金庸所獨創,電影人也常用。2004年杜琪峯的《柔道龍虎榜》,快瞎眼的阿寶、耍狠的黑社會大佬、道場快被灰塵埋掉的師傅,鞠一個躬原來他們都是柔道中人。2010年郭子健和鄭世傑的《打擂台》更絕,斷手短腿的,變成植物人的,武館都經營不下去改茶樓的,居然是昔日的功夫英雄。最出名的當屬《功夫》,好武的周星馳弄了個「豬籠城寨」,住在裡面那些五花八門搓不忍賭的,全是不顯山露水的高手。中國人向來愛的是「臥虎藏龍」——那些成名路上夭折的大英雄,那些歷經江湖榮光與風雨洗禮的大人物,最後「大隱隱於市」,這個世界才平添了許多姿彩與驚喜。
林超賢這次的《激戰》就走了這樣一個路子。張家輝飾演的程輝,出場時就是一個被高利貸追著滿街跑的賭徒,狼狽不堪的樣子讓人很難想像他曾經是兩屆金腰帶的得主。隨著劇情的進展,在帶徒弟——年輕的林思齊(彭於晏飾)——的過程中,程輝重新找到了生活的狀態。最後因為徒弟的傷重落敗,他重拾了回到賽場的決心。
我們可以看看林超賢是怎樣塑造這一個拳擊場上的掃地僧。首先,他渲染程輝的境況之落魄:高利貸三期未還;住在一個雨天就像游泳池的合租房;在朋友的健身館裡給一群阿姨大媽們教健美操,兼職擦地擦器具。另一方面,他用朋友的對白和程輝自己的回憶,告訴我們他曾經的風光無限與自毀前程。在程輝帶林思齊訓練的過程中(其中還穿插了一場他和另一拳師的一場微型比賽),他嫻熟的拳擊技術也漸漸顯山露水,當然還有他的老於世故和謹小慎微。
如果看電影的100分鐘,我們也許覺得這是一個雙線並行的劇本,程輝和林思齊的故事同時展開。直到最後20分鐘,我們才明白,林超賢仍然是有偏愛的,他用大量的筆墨是在為程輝的復出鋪墊。不同於林思齊漫長的訓練和幾場賽事不同側面的呈現他的執著與稚嫩,程輝的訓練與比賽幾乎是以爆發的形式,呈現了他以一個高齡選手身份為克服體能極限所作出的艱卓努力,他作為一個老拳師所展現的競技智慧和技巧。力戰李子奇,就是程輝這個「掃地僧」的少室山「武林大會」,完美落幕後他更是實至名歸的「掃地僧」,隱居於澳門的愛人身旁。
其實類似題材的電影有很多。2008年的《摔跤手》, 米基•洛克飾演的蘭迪曾是摔角圈的明星,老來卻只能在在超市里當搬運工,配合年輕的選手打「假拳」。為了昔日的榮光,他帶著心臟病回到了真正的賽場。同樣是曾經的英雄今日的loser,同樣是英雄遲暮,同樣是為了恢復榮光,《摔跤手》最終獲得了第49屆奧斯卡金像獎的最佳影片和第65屆威尼斯電影節的金獅獎。至於年輕人的崛起,經典非1976年的《洛奇》莫屬。對比來看,反倒看出《激戰》的不足之處:雙線並行,以林超賢「激戰」背後必講故事的風格,多一個人需要多講幾十分鐘的故事,使劇情顯得冗長。而且林思齊的故事實在不夠精彩,如果說老爸的破產是鬥志的源泉,不得不講,那麼他的愛情線實在是無足輕重。
如果拋卻這些遺憾,《激戰》仍然是令人血脈賁張。體育競技片恆久的主題,便是光榮。「從來良將如美人,人間不許見白頭。」這裡的「良將」改成「英雄」,只有更貼切。競技場上,極度的輝煌與職業生命的短暫,就像一枚硬幣的兩面。然而從凡人的角度看,年輕的榮光固然振奮,但是永不遲暮的英雄是內心更深處的期盼。所以林超賢善良地讓程輝在48歲時擊敗了拳王,而不是像蘭迪一樣,在掌聲和歡呼聲中不知是否永遠地倒下,儘管那遠為真實。
值得一提的是張家輝。他與「掃地僧」的相似之處在於,演技懷身卻長期不聞不達。香港電影圈大概是這樣的,總會有些像劉青雲張家輝這樣的,雖不至於到杜汶澤林雪那樣只有配角可當,但是總也拿不了獎,免不了在爛片堆里打滾。80後也許還會記得他和文頌嫻演了香港亞視的《鳳凰傳說》,張家輝在裡面演的是那個深情的翩翩世家公子郭啟文。那是1994年,他和文頌嫻都是剛剛出道的新人。此後他在電視劇方面還算受歡迎,但是在大螢幕上缺少力作,印象較深的只有《黑社會》系列和《出埃及記》,但也遠非主角。相比起來,劉青雲當初只是缺獎項肯定,但是至少佳作不斷實力也受肯定。所以林超賢真的可稱是張家輝的「貴人」。2009年,張家輝憑林超賢的《證人》,一舉囊括香港金像獎影帝、台灣金馬獎影帝、亞太電影展影帝等榮譽,打破香港電影圈男演員憑同一部電影獲最多獎項的紀錄;今年又憑《激戰》獲上海國際電影節金爵獎。時至今日,他終於不再只是演藝圈裡的「掃地僧」一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