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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Kaze tachinu

起风了/风起(台)/风起了(港)

7.7 / 102,432人    126分鐘

導演: 宮崎駿
編劇: 宮崎駿
演員: 庵野秀明 瀧本美織 風間杜夫 竹下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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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9-14 06:00:58

《起風了》的「後現代」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7月20日,宮崎駿的新作品《起風了》(圖)終於在日本全境上映。關於是否需要起筆寫這部作品的評論性文章,筆者猶豫良久。然身邊友人一直來詢問關於這部影片的情況,相信在中日關係緊張的現今,這部片子一定引起了更多未曾關注宮崎駿作品朋友的注意。同時,親友們透露了一些國內媒體的評價報導,更令筆者增加了下筆的決心。在這裡有必要對《起風了》做一個公平而客觀的評價。
   
   《起風了》的「後現代」

[ 關於「後現代」這個詞彙的使用筆者曾在《巨神兵的背後》一文中指出,庵野秀明的《新世紀福音戰士》是具有後現代主義特點的作品。《新世紀福音戰士》中出現的大量專業術語和各種跨學科的資訊,帶給觀眾的是一系列難解的謎題。影片資訊的曖昧化令,《新世紀福音戰士》本身具有一種開放性,可由觀眾自由解讀,沒有一個準確的答案。從這一點上說導演庵野秀明在作品中是退場的、不在的,故筆者認為庵野秀明的作品是屬於後現代思潮下的。]

  標題中出現了「後現代」這個詞彙。在這裡,筆者無意使問題向著複雜的專業領域延伸。只是,希冀借用「後現代」這個語彙包含的「自由解讀」意思,來概括《起風了》的某些立場。
  《起風了》這部影片的開頭,有這樣一行文字出現在螢幕上。
 「堀越二郎と堀辰雄に敬意を込めて」
 中文譯文:向堀越二郎和堀辰雄致敬
  這一行文字,揭示了《起風了》這部動畫影片的故事基礎。導演宮崎駿以零式戰機的主設計師——堀越二郎(圖)為主人公,同時將昭和初期小說家堀辰雄的同名小說《風吹了》(圖)(日語名同為《風立ちぬ》,中文譯名略有不同。)中的悽美戀情融入進來,加工、再創作後,呈現的便是今年夏天席捲日本影院的《起風了》。
  故事梗概:堀越二郎是一名異常優秀的飛機設計師,在科學技術不如西歐的昭和年代,他擔負著日本戰時的戰鬥機設計任務,設計工作屢屢受挫,堀越不斷地體會失敗,在武藏野散心的時候,重逢了學生時代的偶遇的女性菜穗子。二人很快相戀。菜穗子身有結核病(在那個年代結核病是日本死亡率首位的疾病)必須修養,而堀越不得不回到三菱重工繼續設計戰鬥機…
  國內的各大媒體和網路紛紛對這部作品做了相關報導。而評價中總是能看到「反戰」這樣的一個詞彙(例如,筆者搜索百度百科得到的資訊中就有「反戰」一詞)。也許,很多媒體是通過高田勳的《再見螢火蟲》(又名《螢火蟲之墓》)這部影片了解到吉卜力工作室對於二戰的基本立場,從而推出「反戰」的結論。這樣的評論,對於中國眾多喜愛宮崎駿的朋友們來說,無疑是非常熨帖的評價。當然對於不熟悉宮崎駿的「中國國民」(作為一名中國人)來講在心理上也是樂意接受的。「反戰」一詞是多方面討好的報導方式。
  只是,筆者觀影后的感想中無論怎樣尋找,都找不出這部影片一絲的反戰意味。其實,宮崎駿在這部影片中,似乎有意將自己對戰爭的觀點和主張削去了。
   《起風了》的主人公——堀越二郎
  《起風了》的主人公——堀越二郎(1903年~1982年)的身份是極為敏感而特殊的。他是日本昭和時期的航空工程師,是零式艦上戰鬥機(圖)等多架戰爭期著名機種的主任設計師。宮崎駿曾表示這次塑造的主角堀越二郎還融合了宮崎駿對其父親的記憶。這樣我們不能不稍微將話題轉移,聊聊宮崎駿的父親了。宮崎駿的父親是一位在戰爭年代,經營飛機零件製造工廠的廠長。所提供的飛機零件,正是零式戰鬥機的擋風玻璃等。所以說,無論是宮崎駿選擇堀越二郎作為主角,還是作為動畫導演的宮崎駿的立場都有非常微妙和難以言說之處。
  是否有對以上問題的考量,令宮崎駿拋開了不得不談的戰爭問題,試圖以一個更為純粹的角度完成對影片的詮釋。那就是描繪在昭和日本對外發動戰爭的困難時期,努力生存的「人本身」。人文主義精神,關注戰爭中的個體,是戰爭題材影片慣用的手法。
  《起風了》塑造出的堀越二郎人物性格塑造得十分鮮明,堅韌不斷地追求理想、樂觀並且樂於助人,可謂是昭和時代日本好男兒的典範。宮崎駿在塑造主人公見義勇為和樂於助人的美好情操上,可沒有吝惜影片膠片。在描述堀越的過程中可以感覺到導演的讚揚意識。
  這一點和戰爭背景敘述上導演立場的缺失形成了奇妙的對比。《起風了》這部影片中導演的意識時隱時現,著實是一個十分有意思的現象。
  例如,影片開篇學生時代堀越二郎在火車上偶遇女主人公菜穂子(菜穗子的原型來自於堀辰雄的小說《風吹了》)時,正好發生了關東大震災[歷史上這次大地震發生在1923年,當時的東京幾乎完全成為廢墟。宮崎駿在創作《起風了》時,正好也遇到了311的東日本地震。1923年的東京大地震發生時,宮崎駿的父親9歲。宮崎駿就此表示,在自己72歲時與父親發生了共鳴。而本次影片《起風了》的標題也是宮崎駿在感受到原爆之後,含有放射線的和風,靈感一閃突然想到的。]。在各自為性命擔憂,自顧不暇的東京,堀越不留姓名地幫助了菜穂子家的腿部骨折的女傭。當讓他成功護送菜穂子和女傭,幫助她們與家人團聚後,堀越匆匆離開,連一句道謝都不需要。
  另外,戰時日本經濟極為貧弱,滿街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或是餓肚子的孩子。飛行試驗並不順利,經受屢次失敗之後,沮喪的堀越在小鋪子買了兩塊糕點,準備當做晚飯。當他發現了路邊等待雙親回家的姐妹兩人時,主動拿出自己的「晚飯」分給她們。小孩子並未領情,雖看著糕點口水直流,卻未發一言地跑開了。堀越站在昏黃的路燈下,體會了一次尷尬。
  筆者認為這部份的情節實際上揭示了《起風了》這部動畫影片最大的矛盾。筆者無法推測這個矛盾的表現是否是導演的有意之筆。
  這位被宮崎駿塑造得幾盡完美的主人公,正是導致經濟蕭條、父母晚歸、孩子挨餓的戰爭發動者的最強有力的幫兇。凡是在戰爭中衣著體面,還能隨意選擇晚飯的工作者,掙的不都是戰爭的不義之財?堀越設計的正是戰爭中發揮最大作用的零式艦上戰鬥機。順便一提,由於日本生產引擎的質量低於西歐,飛機不得不儘量減輕機身質量,導致了零式艦上戰鬥機容易解體等飛機本身的隱患。堀越所做的設計都是以忽略飛行員生命為前提的。這些非人性的側面在《起風了》中都避而不談。
   堀越的「職人」精神
  日本這個「職人」文化異常發達的國家,以做好本職工作,磨練專業技術為榮,本無可厚非。但是,若完全不考慮自己的立場,以及所從事的工作性質、影響,便會產生問題。《起風了》所塑造的飛機設計者堀越正是這樣。這種精神是《起風了》的核心思想。不過宮崎駿在訪談中也曾經表示:「如果不描繪《起風了》,日本這個國家的奇怪之處就無法表現出來。」但是,這樣的觀點雖然在影片之外,宮崎駿有所涉及,影片內部世界卻非常曖昧模糊和不明確。《起風了》僅僅將軍部人員的偏頗思想作了側面交代。
  同樣迴避問題的習慣,《起風了》的主角們也不斷上演著。堀越與同期入社的友人閒談中曾多次涉及戰爭話題。「軍部這次要這樣的飛機…」「我們到底是要和幾個國家打呢?」「不清楚,美國、蘇聯、中國、緬甸?」「我們只要設計出好飛機。」「對,設計出好飛機!」。這兩位「一心只做好飛機,兩耳不聞戰時事」的活得純粹十分的設計師,顯然正是在劇場動畫這條道路上不斷努力的導演宮崎駿的理想形象。這樣的設計師也代表了戰時大多數的日本國民。不,應該說可以代表日本國民(當今亦是如此)。堀越是東京大學出身,又為了學習西方的飛機設計技術,遍覽西歐各國的菁英階層,連堀越都沒有清醒認識,一般國民對於自己所處生活環境或是從事工作性質又能有多少理解。
  為了令堀越的人物形象更為完美,《起風了》開篇也安排了一個為其工作性質開脫的場景。堀越在少年的夢中與義大利飛機設計師卡普羅尼相遇。剛巧這位設計師也是以設計戰鬥機聞名,兩人共同得出的結論是:自己設計的戰鬥機不是戰爭用的武器,我們只是想設計出優秀的飛機。
  堀越的人物性格,無疑揭示了日本之所以能在國內經濟貧弱不已的昭和年代,成功動員全國發動對多國戰爭的原因。其國民固有的敬業精神導致了一定的盲目性。因此如果上令出現問題,例如戰時一旦軍部或是思想偏頗的領導者掌握政權,日本國民的職人精神會導致其對工作性質的不判斷。從另一個方面看,這樣的性格可以理解為對上令具有絕對服從性。
  雖然,宮崎駿的一貫立場是反戰。但是,《起風了》沒有將這一立場清楚地呈現出來。筆者認為,客觀上大力讚揚這種純粹主義的《起風了》,偶然(關於這一點有些國內媒體總是,習慣於以吉卜力「有意」安倍內閣執政期間上映一部「反戰」動畫的方式進行報導,筆者是不讚同的)在安倍掌權時段公映,也許會日本和亞洲的周邊國家關係會起到某些負面作用。國內媒體流行的「反戰」評價,多少變得滑稽了。
   《起風了》與《生死朗讀》
  筆者在這裡想要援引另一部影片《生死朗讀》(圖)與《起風了》進行比較。
  《生死朗讀》[《生死朗讀》以1995年本哈德·施林克所創作的小說《朗讀者》為背景。故事講述一名於1950年代的德國少年米夏爾和一名中年女子漢娜展開一段忘年戀,但漢娜不久不告而別。米夏爾後來成為年輕律師,再度見到漢娜時,她由於她在戰爭後期中擔任一個集中營警衛時的行為成為一名因戰爭犯罪受審的被告。米夏爾知道漢娜不識字的秘密,這個秘密足以推翻對她的指控。而米夏爾似乎是出於對漢娜的尊重,最後也沒有將這個秘密說出來。]以敘事人米夏爾・白格的視角記錄了納粹集中營女看守漢娜· 史密芝的個人史。若論漢娜的個人性格來說,無疑是善良的。因為米夏爾和漢娜的相遇便是在米夏爾染病倒在街邊,漢娜不求回報的幫助開始的。這樣的人性的善良是與堀越相通的。而漢娜卻是集中營的看守,是軍隊的幫兇,這一點也與堀越的立場有著微妙的相似性。
  唯一不同的是兩部影片主人公的知識水平相差懸殊。這也導致了兩部影片敘述立場的根本不同。漢娜是文盲,很多時候她的修養並不令人滿意,這似乎也能解釋漢娜對集中營看守這個職位的模糊認識,當她在獄中學習識字、閱讀之後,她有了精神上的覺醒,懂得自己所犯罪行的沉重,所以會有托米夏爾將不多的遺產轉交給猶太倖存者的情節。有一些觀眾認為,漢娜最後的自殺也與其覺醒有一定關聯。所以,《生死朗讀》是一部在立場上比較清醒和中立,充滿人文主義氣息的影片。
  而《起風了》的主人公正如上文交代的是日本的菁英階層,應該不存在影片敘述者對其盲目或是認識模糊的指責,相反是對其專心盡力的讚賞。這兩部影片的相同之處或是不同之處,也許正隱含了戰後德國和日本對戰爭產生不同反思的某些原因。
   近來吉卜力的「時代動畫」
  除了影片的立場有些不清不楚之外,就動畫本身來說也存在著「硬傷」。《起風了》中未見吉卜力工作室所追求的動畫之所以為動畫的理想。「動畫之所以為動畫」是指,劇場動畫之所以使用手繪動畫完成,而不是用真人演員演繹的電影這一載體完成的原因。也就是劇場動畫該有的獨特性。這部過於現實主義的劇場動畫,除了主人公堀越與飛機設計者卡普羅尼在夢境中相遇的情景,多少還帶有一絲浪漫主義色彩,但是缺少想像力,夢境的表現平淡無奇。其他的現實場景描繪,筆者認為全部使用真人演繹也未嘗不可。吉卜力的動畫已經空留一貫的繪畫風格,缺少與宮崎駿往日充滿魔幻主義色彩想像力的有機配合。
  概觀影院中的觀眾層可能幾乎有30%為60代的老年人,帶著10歲以下的孫子、孫女來觀影。這是因為這部影片各個細節描寫,對昭和時代的時代特徵把握十分到位,令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有了懷念往昔的機會。年輕人雖然保有一定上座率,但是有評價稱無法與昭和時代的描繪產生共鳴。總之,從《來自虞美人之坡》[ 2011年上映。吉卜力繼《側耳傾聽》之後的第二部少女漫畫改編作品。作品描寫了少女海和兩名少年俊與史郎的故事,並且以少年少女們尋找少女失蹤的父親的經歷引出了他們父輩們交往的故事。 背景時間則設定於1963年。以49年前的橫濱為舞台。]到今年的《起風了》的影片風格來看,近年吉卜力工作室走的是一條懷舊路線。換句話說,近年吉卜力工作室賣的是「考據」本領和再現水準,並非創造力和想像力。關於這一點,宮崎駿解釋是因為日本人口的老齡化,年輕人群數量的下降。《起風了》面對的觀眾不再是孩子,而是成人。
  總體來說,《起風了》是一部高質量的動畫影片,但是已難以在達到吉卜力昔日的巔峰水準了。目前日本媒體報導的超高票房收入,雖然有一定客觀統計依據,但是其中的可信度也令人深思。影片光憑從腳本到導演全部由「宮崎駿」製作完成就能吸引一部份固定的忠實觀眾。另外由於日本國民的從眾心理導致,如果沒有看過成為話題的影片,多少會被週遭輕視,所以,「不管怎樣,先把《起風了》看了!」
  
  PS:筆者是一名忠實的宮崎駿迷。面對《起風了》這部作品,筆者只願將自己的真實感受和思考傳達、分享,僅供國內朋友參考。
本文刪減版發於《24格》9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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