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目擊》：不僅僅是一盤非黑即白的棋局

【曾念群/文】


    在經歷了上半年票房的井噴以及6月以來層出不窮的爛片沖刷後，9月影市迅速墜落低谷。前半月票房最高峰值不過6600萬，與此前動則破億的好光景形成極大反差，尤其上週累計票房2.5億更是年內新低，其中《藍精靈2》以6086萬封王，比2011年第一部首周9200萬的戰績縮水三成。唯一的亮點是國產片《全民目擊》，三天4100萬的進帳難免令人惋嘆：該片若是早三天上市與《藍精靈2》死磕，周冠軍的寶座還不定鹿死誰手。

    

    實話說，《全民目擊》並不具備與好萊塢大片抗衡的外相。作為庭審片，格局有限，導演非行亦是國產新軍，影片除了孫紅雷、郭富城和余男等明星衝前破陣，影片在上映前的標識性並不鮮明。就算在國產片中，《全民目擊》也沾不上大片的邊，頂多可以玩玩文字遊戲美其名曰庭審大片。然就是這樣一部起初並不打眼的電影，在淡市突然殺將出來，讓我們看到了國產商業電影新勢力的希望。


首先，《全民目擊》題材相當討巧，且正好撞上李天一案的掀起的全民審判漩渦。作為一部庭審題材的電影，《全民目擊》案情本簡陋至極：鄧家佳飾演的犯罪嫌疑人林萌萌因涉嫌地下車庫撞人命案受審。然而扣上「明星之死」、「富二代」和「富豪」等觀眾喜聞樂見的關鍵詞，即刻讓這個再普通不過的命案披上了「全民目擊」的色彩。而導演非行的可貴之處在於，它並不是一部譁眾起寵的投機電影，而是一瓢令人清醒回神的冷水。


辯方陣營中，孫紅雷飾演富豪林泰，他的大明星未婚妻慘死地下停車場，而他的寶貝女兒即是唯一嫌疑人，他不惜重金為女兒請來了余男飾演的頂級律師周莉。控方陣營中，郭富城飾演的檢控官童濤不僅要捍衛司法尊嚴，還是林泰的多年的老對手。在場外，還有以陳思成為代表的直播記者忙得不亦樂乎，為大眾的獵奇心火上澆油。


巧合的是，《全民目擊》與李天一案劇情有驚人相似。同樣是圍繞著「富二代」的全民審判，孫紅雷飾演的富豪林泰一如夢鴿，一方面對孩子的成長溺愛有加，一方面又窮極所能地為孩子的全身而退奔走。而法庭外媒體架起長槍大炮，無孔不入地追逐所謂真相報導，亦與李天一案異曲同工。在現實中，媒體待未成年人李天一及其明星家長都如此，在影片虛擬真實中，對大學生嫌疑人和他的富豪老爹固然不留死角。略微不同的是，相比《全民目擊》中控辯雙方代理人的職業操守，李天一案中的眾律師在輿論面前表現出了另一番追求。


在部落格等自媒體盛行的這些年，我們發起了太多盲目的道德審判，有時追逐捕風捉影，有時被煽忽利用，易怒而躁動，當事態慢慢平息，我們才發現真相併非如此。一如一度被「軍二代」、「官二代」冠戴的藥家鑫，在他被槍絕後我們才悲情地得知並願意相信，其父並沒有任何神通，不過是個普通轉業軍人而已。對全民審判的熱病，陳凱歌通過電影《搜索》嘗試過輿論殺人病候群的會診，《全民目擊》更大膽，導演非行用他步步驚心的邏輯陷阱，讓我們好好見識了：所聽、所聞、甚至所見，都未必是真相。


僅只說《全民目擊》與李天一案是一種巧合，也未盡負責，在全民道德審判熱病流行的當下，就算沒有李天一案的殺出，同樣會有張天一王天一的湧現。所以，在某種程度上，非行和陳凱歌都是在為時代的躁動號脈，並為我們梳理病理和癥結。


除了創作動因上的前瞻性，影片在完成度和創作力均屬上乘。庭審大戲只有節奏明快的三場，卻步步驚心，上演了一出又一出反轉羅生門。第一場上來控方步步為營，辯方律師在被動猶疑中被逼死角，結果在證人環節釜底抽薪，成功將孫偉從目擊證人轉為元兇。然而這僅僅拉開了真兇羅生門的序幕。在第二場庭審中，檢控官摸著頂包的蛛絲馬跡，反轉將林泰推上了被告席，並在第三場庭辯中將富豪林泰扳倒。故事劇透至此，電影似乎沒有再看的必要，非也，該片的高明之處正在於此，其實庭審不過是紛繁表象，一切盡中操盤手下懷，而那隻無形的手邏輯慎密，庭上高手們幾乎淪為他複雜棋盤間的黑白棋子。


作為庭審片，在此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全民目擊》的在懸疑和敘事方面都做到了近年國產最佳。首先刨除庭審片涉獵的法律專業知識不說，就庭審片的空間和敘事的侷限性，絕大多數導演一來未必感興趣，二來未必有把握，加上涉案題材審查的種種限制，投資人和市場幾乎視庭審片為雷區。當然，吃螃蟹的人時不時還是會湧現，比如高群書和楊采妮，均大膽地選取了庭審題材作為自己的電影處女作。高群書的《東京審判》獲得了金雞、華表等獎項的認可，從此躋身電影界。楊采妮的《聖誕玫瑰》也還算及格之作，但票房並不理想，終以2120萬報收。再此，也別光看《東京審判》後來的風光，該片在拍攝中資金一度斷裂，高群書導演抵押了自己電視劇版權，借貸了500萬才拍完。


庭審題材在國產電影領域是稀客，在國際舞台上卻時常是座上賓，比如由約翰·庫塞克和達斯汀·霍夫曼領銜的《失控的陪審團》。該片講述紐奧良一起辦公室槍殺案後，當事人將槍械製造商告上法庭，要求法院裁定出售武器是一種違法行為。影片以美國頻發的槍械案為切口，會診困擾多年的槍械話題。《全民目擊》與《失控的陪審團》有頗多類似之處。比如均以熱門視角切入，均通過影片主人公對案情的暗箱操控來製造懸念和推進故事。在《失控的陪審團》中，約翰·庫塞克飾演的陪審團成員尼克·伊斯特試圖通過無形的操作，影響其他陪審團成員的判斷，並實現干預審判走向的目的。在《全民目擊》中，孫紅雷飾演的富豪父親，也是通過各種機關算盡的層層謀劃，幾乎不著痕跡地影響庭審走向，甚至不需犧牲自己來頂罪，企圖為殺人案嫌疑人女兒洗脫罪責。


可以這麼說，《全民目擊》並不是一個非黑即白的棋局。一面是商人的狡詐，一面是父愛的無私，一邊是不折手段的操縱，一邊是自殺式的救贖，善與惡，罪與罰，影片中的林泰萬般高明，法網只會出一個結局，但電影提供給看客們的並不是一個是與非的結果，而是引領我們深入其中，參與其中，反觀自己，調整自己。綜合而言，影片主題探討切中要害，人物群像刻畫鮮明，表演的調度給力，鏡頭和節奏拿人，敘事結構頗具文學底蘊，令看客們猶如坐上過山車，不時重心脫離，似乎要被甩出去。一位新晉導演把一部商業電影拍到如此地步，也算做到了極致。


就在剛剛過去的週一，影市的大盤再報新低，以2550萬墊底，唯一的驚喜還是《全民目擊》，憑藉週末三日積蓄口碑，單日以745萬票房反超《藍精靈2》的730萬。《全民目擊》本週還要與新上的《非常幸運》、《一座城池》和《團圓》等角逐「中秋檔」。其中《團圓》固然是第一品質，但2010年老片和文藝片的雙重身份令其無法承受票房之輕，韓寒作品改編的《一座城池》實驗性強，且可併入「粉絲電影」的軌道，故《全民目擊》的第一威脅乃同以商業片姿態絞力的《非常幸運》。後者有章子怡和《非常完美》兩張王牌，《全民目擊》只有口碑這件利器。還好「中秋檔」的競爭也不算慘烈，《全民目擊》藉口碑逆勢飛揚，反彈破億的使命並不困難。

[2013年9月18日《北京青年報》】   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