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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無可赦--Only God Forgives

唯神能恕/罪无赦(港)/罪无可赦(台)

5.7 / 119,205人    90分鐘

導演: 尼可拉溫丁黑芬
編劇: 尼可拉溫丁黑芬
演員: 雷恩葛斯林 克莉斯汀史考特湯瑪斯 湯姆伯克 芽芽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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蔥油餅

2013-09-28 10:02:43

《唯神能恕》:曼谷的「惡之花」(8/10)


《唯神能恕》:曼谷的「惡之花」

(一)

十年前,我獨自一人到泰國曼谷旅行。六月,曼谷如一團潮濕的粘糊,氤氳著燥熱的迷
香,漂浮著暗黑的慾望。

霧氣迷濛的夜晚,我走出賓館,轉進一條黑漆的小路。昏黃路燈下,小販擺出三個籮筐。
走近一看,褐黃的是油炸蝗蟲,烏漆嘛黑的是烤蜈蚣,還有一團白乎乎的叫不出名字的
軟蟲。籮筐旁邊一溜兒地蹲著三個人,像三隻猴子一樣嘴嚼著手裡的蟲子,眼裡射出綠
色的光。

我向後一怔,不敢對視,忙不迭地招了一輛三輪摩托車。我其實是想去一個叫蘇里旺的
鬧市區的。摩托車在小巷裡鑽來竄去,有些地方伸手不見五指,有些地方的白熾燈又亮
得令人髮指。原本十幾分鐘的車程像是開了三十分鐘。我有些秫,大聲叫著「蘇里旺,
蘇里旺!」摩托司機頭也不回,留給我一團濕溻溻亂蓬蓬的黑髮。

渡出冥界之河,蘇里旺的妖艷色彩像是換了人間。熙熙攘攘中混合著汗臭,香水和鱷魚
皮的味道;酒吧里大片的暗紅,暗綠和暗藍湧動著無止的情慾。很多搔首弄姿的女人擺
在路邊,不知是人是妖。乍不提防,一個女人(妖)抓著我的手攬向她的胸前,我摸到
了一塊無以名狀的軟,如同路燈下那一團白白的蟲……

(二)

2013年,一部電影撩起了我對泰國曼谷迷幻般的記憶,十年前的場景頓時歷歷在目。5
月23日,尼古拉斯‧溫丁‧雷弗恩 (Nicolas Winding Refn) 的新作《唯神
能恕》
(Only God Forgives)在坎城電影節首映,並參加主單元競賽。 這是一個丹麥導
演攜帶著兩個英美演技派明星Ryan Gosling和Kristin Scott 湯瑪士在泰國曼
谷拍出的電影。由於影片明示或暗含了相當的暴力、色情、戀母、亂倫、弒父,甚至戀
屍等重口味因素,首映之後便引起了極大的爭議。 很多觀眾在首映過程中中途退場,
但也有不少觀眾在首映完畢後致以熱烈的掌聲,久久不願離去。

在看完《唯神能恕》後,我第一感覺就是,那色彩,光線,甚至影像散發的氣味,都與
我十年前在曼谷經歷的夜何其相似!忽明忽暗的光線,邪惡得令人心醉的暗紅,暗綠和
暗藍,以及面無表情,卻充滿著慾望和飢渴感的泰國人,都在夜色中散發著混合迷香和
腥臭的潮濕。就像波德萊爾用詩歌,布拉塞用照相機鏡頭描繪著巴黎的夜晚,綻放出一
朵朵罪惡卻又絢麗的「惡之花」,Refn也用電影鏡頭捕捉到了曼谷神秘的夜色。

也只有夜,能夠激發這種魔幻的鬼魅。白天,沒有了光怪陸離,只有城市有條不紊的運
作,機械似的時間規劃。與世界各地為資本主義添磚加瓦的勞動人民一樣,泰國人穿上
西裝或工作服,在跨國企業中辛苦掙錢。但當夜幕降臨,他們將脫去沉重的外衣,在路
燈下品味昆蟲,或是在泰拳場下揮舞著自己的賭注。公司的洋人高管或是外國旅行者們
則在酒吧歌舞廳內揮金如土,肆意放縱。在白天沉沉睡去的城市邊緣人也將在夜幕的力
量下獲得新生,遊走於街頭巷尾。曼谷的夜晚是罪惡的,但卻是有生命力的。一個只會
經濟積累而沒有放縱消費的城市是扭曲而緊張的。過度的理性規劃和機械生活中,人類
將失去與原始野性力量溝通的親密。《唯神能恕》呈現的是曼谷夜晚魔幻而有野性的一
面,這與泰國著名導演阿彼察邦‧韋拉斯哈古(代表作品《戀愛症候群》)展現
的寧靜而
有神性的泰國,以及《小情人》、《愛在暹羅》等小清新的泰國一起,構成了一個玲瓏
的多面體。

在我看來,《唯神能恕》並不是一部簡單的以情色暴力吸引眼球的B級邪典電影,而是
認真地探討了人與神,禁忌與僭越(taboo and transgression),色情與懲戒
(eroticism and punishment)之間的關係。 影片題獻給墨西哥邪典電影著名導
演Alejandro Jodorowsky。在《聖山》、《聖血》或是《鼴鼠》中,
Jodorowsky天馬行空的敘事方式,不拘一格的鏡頭調度,和大規模的濃重色塊, 令
人深刻體驗到了鏡頭語言的魅力。Refn一直視Jodorowsky為其精神導師,在形式上
他把《唯神能恕》幾乎做到了極致。每一個鏡頭的構圖,用光,節奏,鏡頭之間的銜接,
分解開來看都是極具匠心。一些重要的符號比如手(男性器官)和門(子宮)也是前後
呼應,涵義豐富。比如,影片主人公茱莉亞n(Gosling飾)第二次出場是和泰國女友
Mai在房間裡幽會,此時有人敲門,告訴茱莉亞n哥哥的死訊。 五分鐘的場景一句對白
也沒有,一共只用了不到三十個鏡頭(對比好萊塢大片平均一分鐘二十多個個鏡頭),
便點出了上述的三個主題。當茱莉亞n將手伸向房門的同時(禁忌隱喻), 懲罰之神降
臨,暴力地砍去了茱莉亞n的手,當然,這一切都是幻象,而此時, Mai也通過自慰達
到高潮。性,死亡,禁忌與懲罰連繫彼此,接踵而至,真實和虛幻間雜叢生,美與恐懼
並存!

Refn在出道的時候偏向於紀實風格,他的Pusher三部曲受到丹麥電影Dogma 95的影
響, 包括儘量使用自然光,演員即興台詞,手提攝影機等。但在2011年為他贏得坎城
最佳導演的《亡命駕駛》中,他把丹麥電影冷竣的影像融入了Jodorowsky魔幻的視覺
風格,而在《唯神能恕》中,即興粗礪的風格幾乎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更進一步的
視覺盛宴。習慣於快節奏好萊塢電影的觀眾也許會愕然於情節的跳躍,台詞的稀少,用
鏡的緩慢,以及暴力和情色的過度描寫。但是,靜下心來想一下:緊湊閉合的故事,快
速連貫的剪接,清潔的畫面,正邪對立,以及穩定的家庭和社會關係(或是破鏡重圓的
大結局),是不是無形中強加給我們而成為一種「規範」的暴力呢?


(三)
在Jodorowsky的電影中,保守而虛偽的宗教被譏諷得體無完膚,而色情,對於導演來
說,則是人類褪下沉重的社會枷鎖和虛偽的外衣,回到本真狀態的途徑之一。Refn 繼
承了精神導師的風格和主題,但在關鍵的一步上無法逾越雷池。正如片名Only God
Forgives暗示的那樣,永遠都有一個神存在著,決定著是懲罰還是饒恕。基督教假定
人與生俱來的原罪,佛教有六道輪迴地獄惡鬼之說,二者都無法否認死亡的實在,但卻
把死亡引渡到一個來世重生/復活的超驗體系中。對死亡的本能恐懼使得人求神寬恕,
原初的本能和旺盛的生命力在神法力無邊的關照下,被各種框架所束縛。如果說
Jodorowsky跳出了這一框架,Refn仍然在影片中肯定了框架的必要性。

正如伊俄卡斯忒羞愧地上吊自殺,俄狄浦斯悲憤地刺瞎了自己的眼睛,影片最後,
茱莉亞n也請求神(父權)砍去了自己的雙手。內在的罪惡感和對強權最終的屈服讓影
片的反抗性削弱了不少,甚至幾乎回歸到了主旋律的範疇。Refn畢竟不是Jodorowsky。
在全球電影市場的嚴苛的經濟和意識形態環境下, 也許像Jodorowsky那樣無拘無束
的電影再也不會出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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