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從馬學武自殺到小寶參加高考，十年過去了，一筆帶過，但我知道，對於李寶麗來講，那是最困難的十年。她憑藉自己的力氣，在漢正街挑著扁擔，硬是為老小撐起了一片天。馬學武跳水自殺那時，李寶麗應該三十出頭，從三十到四十，女人的後青春也都耗盡。

五十年前，也是秋天，爺爺陪奶奶在地裡中蕃薯，奶奶說：天氣要涼了，小孩還沒厚衣服，之前的太小，都穿不了了。爺爺拍著胸脯說：這種事你就不要瞎操心了，等過幾天我自然就會弄來。奶奶的臉上蕩漾著笑容，可她萬萬沒想到，幾天之後就得到回城的爺爺的死亡通知。他留下了遺書，解釋是畏罪自殺，連屍首都找不到。那一年，奶奶三十三。

爺爺沒有兄弟，上有長期患病的太奶奶，下有不到三歲的父親，對於奶奶來講，天在那一刻似乎要塌了，從六十年代初到七十年代的中期，是奶奶人生中最困難的十年，她幾乎是獨自一個人照料著兩個完全沒有生活能力的人，白天，她要去生產隊開工換取工分，一家幾口等著吃飯，不過，婦女工分比男人少，她再有力氣和能耐也不能完全填飽一家人的口，能吃的基本上都給太奶奶和父親了，她只喝喝湯水。吃吃米糠。晚上，她又要趕著織布，以求換來一點零用來補貼生活，比如幫太奶奶抓藥，讓我父親有錢交學費，買紙筆。

1975年，太奶奶風濕癱瘓近十年之後終於過世了，長期營養不良的父親拉了個獨輪車去老遠的親戚家借肉來辦白喜事，孱弱的身軀拉著車子左右搖擺，路人都說太可憐，回憶道這些事，奶奶總是含著淚水說：你爸跟著我受了很多苦，但我還是覺得太對不起你太奶奶，當時，我真的是沒錢，不然怎麼可能治不好她，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十年前的中秋節前夕，姑父給姑姑打電話，說他在跑長途，中秋能趕回來團聚。姑姑在家準備飯菜，表弟表妹也興高采烈的等著爸爸回來過節。可是，一場意外的車禍無情的奪走了我姑父的性命，留下了當時只是作為家庭主婦的姑姑，十歲的表妹和八歲的表弟，在電話裡知道這一消息的我當時就哭了，那一年姑姑也是三十三。

姑姑是個非常堅強能幹的人，她幾乎繼承了我奶奶所有的特點，長的漂亮，手腳俐落，勤快持家，嫁給姑父之後家裡一度搞的非常紅火，大家都非常的羨慕她，可是，誰能想到她不僅繼承了奶奶的性格，連命運也繼承了。聞訊後奶奶的表現比姑姑還強烈，她幾乎是嚎啕大哭：老天爺已經對我這麼不公正，我都挺了過來，可是，為什麼還要禍害到我的女兒？我上輩子是造了多大的孽啊！

命運沒有擊垮我奶奶，同樣也沒有擊垮我姑姑，意識到兩個孩子接下來將需要不少的費用來學習生活，她幾乎都沒時間悲痛，首先打官司為姑父贏來了一筆賠款，然後，立刻轉行從家庭主婦邁入了打工的行列，在附近的一家藥廠開始包裝藥品，收入是按照你每天包的數量來計算，姑姑動作利索，加班也特別勤快，日子從開始的勉強維持，到後面竟也慢慢好起來，十年過去了，姑姑從三十三到四十三，我親眼見證她從一個靚麗的少婦變成了今天身材變形不修邊幅的樣子。

這次回家，奶奶說：今年的冬天一定會很冷，因為夏天有多熱，冬天便有多冷。這是一句非常在理的話，世間的任何一切無不在維持一個平衡的狀態，命運同樣不會例外。

1975年之後，我們家開始漸漸好了起來，父親上完高中讀了師範，後來當了老師，之前欠的帳也逐一開始還清，更為可喜的事情是父親非常孝順奶奶，不問有理無理，幾乎言聽計從，從來不發火，從來不頂嘴，成為了遠近知名的孝子。而這之後，我和弟弟相繼出生，附近人都誇我奶奶有福氣，一下就來了兩個孫子，真是守的雲開見月明了。而更加湊巧的是，我長的非常像我爺爺，奶奶說是老天又開眼了，把爺爺重新還給他了。不過，這樣的話讓我很不開心，我簡直以我長的像爺爺為恥，至今我還對於他當年的懦弱和自私痛恨不已！

姑姑在全心工作的時候，把表弟和表妹交給了我們，我奶奶對他們也像對自己親孫子孫女一樣，父親和母親也是非常的通情達理，對他們也極好，為了他們的工作學習，父親到處奔走說和，他這個舅舅幾乎扮演了一個父親的角色。我和弟弟也很理解，儘量不去觸痛他們的傷處，就好像親兄弟姐妹一樣融洽。表弟表妹也都沒有讓我們失望，表妹懂事的特別早，她從不亂花錢，什麼事情都精打細算，早在幾年前都會勸她媽媽不要因為他們一直孤單，應該再找一個人了。表弟雖然有時候還淘氣，但其實也是真心愛他媽媽的。我上次在家聽到他們母子兩在對話，姑姑說：你又去上網，你這孩子是笨還是不把我當回事，上網每次還在同一個地方，讓我一逮就著。表弟說：我要是換了地方，你豈不是要花更多時間找我？我不想那樣子。

不管以前怎樣，現在如何，生活還要繼續，不是嗎？對於奶奶，我們所有人都真心希望她能安度好晚年，不需要再為任何事操心，我們知道她現在很想看到我和弟弟成家，我們都在竭盡全力讓她早點見到這一刻。命運對她開的玩笑，我希望我們能幫她補回來。而姑姑那邊，表妹已經衛校畢業開始上班，表弟復讀之後表現也比以前好不少，還有比較好的消息是最近有人對姑姑非常好，希望他是個可以託付的人。

寫了這麼多，突然回頭又想到李寶麗，漢正街小商品市場我去年去過，扁擔完全不見了，那邊也已經破舊不堪，沒什麼人氣，不知道現實中的李寶麗如何？她有沒有被兒子接納？還是不知所終了？她確實犯錯過，但她為此付出的代價也實在太大了，噩運也該結束了。祝天下那些堅強挺過重重困境的女子們都能有所依靠，重新擁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