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中戲 夢中夢

************這篇影評可能有雷************

在這花樣的年華里，張曼玉一襲量身定做的旗袍搖曳生姿，梁朝偉幾根氤氳繚繞的香菸沉默不語。最後的1966年的夏天，她身著綠色的旗袍坐在昏暗的2046號房間裡，無聲地哭泣，他跑去柬埔寨的吳哥窟，對著寺廟石柱的小洞埋葬了秘密。這是一段從被背叛的絕望開始的感情，在長久的壓抑和猶豫不絕中掙紮著窒息。

片中大量出現了角色扮演，這也是演員「投訴」導演的一個大頭，就是作為演員，除了他們自己被設定的角色，他們還需要演出更多層面的戲，戲中戲，夢中夢。有時候這種角色扮演來得突然，作為觀眾的我們往往需要依靠記憶的連貫性，回憶上一個片段，聯繫下一句對白才能夠理解他們到底是在扮演自己，還是在扮演對方的配偶。比如他們有一次相伴回家，張曼玉忽然試圖挑逗梁，又隨即變了臉色拔腿走遠，回頭說，我做不出來。梁說，不如我們今晚都不回家了罷。張回答，不，他（我丈夫）不會說這樣的話。再如有一次，他們坐在餐桌上吃飯，梁背對著鏡頭而張坐在他的左邊，看著他，忽然出聲質問，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梁默然，沒有啊。張繼續質問，你告訴我啊，我要你坦白的跟我說。梁吃飯的動作頓了一頓，然後出聲，是的。張登時氣惱，埋怨梁說，不，他不會這麼快就承認的吧。我們再來一次。

反反覆覆的角色扮演，有時候他們在演過去和未來的自己，有時候他們在演對方的配偶，去模擬他們出軌的每一個細節，去尋找他們私情的起承轉合，那麼，最基礎的問題便出來了。這到底是為了什麼？他們出幹什麼目的，或是原因而需要一次又一次的做」演員「呢？

兩種可能的目的。

其一。這種排練出於膽怯的心理，逃避現實的心態。這一如既往的是王對他的劇本的安排，角色都是敏感，缺乏安全感，卻情感濃烈的人們。尤其是張曼玉的蘇麗珍，無法鼓起勇氣質問，和當面與她自己的丈夫和梁的夫人確認他們的私情，於是選擇了迂迴的重複的排練暗示讓自己接收這樣的現實。那一次餐桌上的排練，她第二次嘗試便無法自控地哭了出來，崩潰地說著原來我會這樣難過，梁輕拍她的肩膀，說，不哭，沒關係，這只是排練。因為這是角色的扮演，於是一切的情感爆發和觸動都可以用「只是排練」來輕而易舉地掩蓋。也正如後來，梁說，我要去新加坡了，讓我們練習一下，我怕分別的時候太難過。張也哭了，梁的聲音再次出現在螢幕中，「哭什麼，這只是場練習。」因為是練習，所以沒有必要對投入的感情太認真，所以沒有必要對練習的內容和結果太在意，所以在一次一次的練習當中，他們嘗試著對現實的麻木和習慣，以致於他們能夠承受得起現實的重擊。

其二。這種排練出於對配偶出軌的驗證心理。如果我們像他們一樣點餐，吃牛排蘸芥末醬，像他們一樣並肩走路，像他們一樣穿那雙高跟拎包戴領帶，但是我們不會像他們一樣背叛自己的配偶，這是不是也證明了，他們其實也沒有背叛我們？如果我們模擬了所有的過程，得到了不會相愛的結果，那是不是他們也沒有相愛？可是這個假設和驗證的想法從一開始便隱隱暗示了最後的「相像。」即使張曼玉的蘇麗珍一再對梁，對自己強調，「不，我們不會像他們一樣的。絕對不會，」 後來對於梁的離開的那場排練，她還是哭了，她的手還是顫抖了，在梁離開後，不經抓緊了自己的胳膊，不讓失落和痛苦擊潰她勉強支撐的驕傲和假裝。

最終也許的確沒有像他們的配偶一樣背叛婚姻，但這只是因為蘇麗珍對於自己的矛盾和自我壓抑就像她的每一件旗袍一樣，量體裁衣到不留一絲呼吸的空間，緊緊地包裹著身體，她對世俗流言的恐懼和對於自我慾望的壓制也緊緊地包裹著她的心。

讓我期待一下接下來要看的2046，期待這故事新的枝枝椏椏。